Welcome to Nomadland.

We write to taste life twice, in the moment and in retrospect. ― Anais Nin

My Dear Friend

I feel I become a bitter woman when I see her hanging out with other girls that I don’t even know on her social media. That bitterness is a blend of many emotions. Resentment. Jealousy. A sense of betrayal— she created an illusion that I’m her only friend. Self-loathing— I am not needed and special — well maybe I never was. Cutting myself off from her news is my instinctive approach to handling such bitterness....

September 16, 2024 · lsypenguin

Hong Kong

回香港两个月,又忍不住想写她了。我对任何一座城市的感情都没有像对香港一样复杂。我向往过她,也埋怨过她;我爱她的大海和日落,也咒骂过她拥挤嘈杂的街道;我为她的自由和反叛高歌,也为她日渐式微的自由哀悼;我感恩她赋予我的一切际遇和变化,也有过觉得不被她接纳的怨恨;我曾经叛逆地离开她,如今她又非常包容地接受那个出走又回家的孩子。 回来后某天我在铜锣湾的人流中穿梭,有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是透明的。不管我是谁,我做什么,大家都看不见我。我从人群中挤过,大摇大摆地闯红灯,两旁驻足等绿灯的人看不见我;我穿着瑜伽服背着花编织袋,在早高峰大步流星,衣着得体的打工人们看不见我。这种透明的感觉让我舒适安全,仿佛我的存在与周遭混乱嘈杂的环境融为了一体,无论我做什么都是这个地方的一部分,不会惹人注目。我上完瑜伽课从中环的楼梯下山,遇到拍视频的游客,我自然地走进他们的固定镜头,觉得自己就是背景的一部分,属于他们记录的城市的此刻。我变透明了,成为了城市的一部分,这样的感受真好。我觉得我被香港完完全全地接纳了。 我被香港接纳了。我发现这真是一句值得玩味的话。它的implication是,过去我有未被接纳的感觉。对于不被接纳,过去我写过很多,我写下我觉得自己不属于重庆,不属于香港,不属于任何地方。那个阶段的情绪源于对于身份认同,当下生活,与所处位置的茫然。 在我来香港之后,跟我自身变化的激烈程度相比,香港倒没什么变化。在经历了那么多风雨之后,她仍然比很多城市都要包容。你可以在这里看见众生百态。我家那栋楼前面是一幢办公写字楼,傍晚会有几个颓废的人结束一天的工作在楼下抽烟玩手机,尽显疲态;楼下转角处是一个流浪汉喜欢的落脚点;旁边那栋大楼有很多性工作者,晚上路过会看见许多打扮花枝招展的人和路边停靠的黑色SUV。如此众生相在我眼前展开,让我觉得在香港生活(跟我居住过的其他城市相比)有更多叙事的可能。当然我知道香港并不是平等地接纳每一种叙事,坚固的阶级结构难以撼动。但这样非主流,非精英,非体面,甚至是落魄的生活能成为这个城市空间里的一个显性元素,我想这一定程度上彰显了她的包容。 所以与其说我接纳了香港,不如说我在心里接纳了香港,接纳了自己在香港生活的这段人生叙事,或者说我与过去觉得有刺的部分和解了。我不再纠结开口应该是说普通话,英语还是蹩脚广东话,我怎么舒服怎么来,常常三语混合。我渐渐与local make peace, 刻薄就刻薄吧,ta挂着死妈脸我就白眼回去;我也不想成为香港人,毕竟当香港人压力也挺大的,不怎么快乐。我不是一个典型的内地港漂,没有办法被归类,对于这一点我也无所谓了,因为寻找到了一些同温层并不觉得孤独。 回香港后我给自己选择了一个叛逆的通勤方式:叮叮车,尽管时间上会比地铁慢一些。早上坐在叮叮车的上层,跟着电车慢悠悠地从城市间驶过。夏季上午九点的阳光已经足够耀眼,光线有时会爬到kindle的墨水屏上,轻风从脸颊拂过,窗外是香港一个寻常的繁忙的清晨图景,心感到宁静。从芬尼街到铜锣湾,这条路走多一天,我与香港(至少港岛)的感情也更深一点。这样一件非常日常琐屑的让我感到踏实。项飙说,“迷失是因为你靠一种很宏大的,很抽象的,象征性的语言来思考和感知生活,那个东西本来就是很缥缈的,当然你也就变得很缥缈。”我的生活离不开抽象的远方,概念和意义,它们当然重要。但有这些具体可触的日常作为支撑,我才不会因为那样的缥缈而感到失重,丧失对生活的掌控感。 我曾经对一个朋友说,“香港的破碎和拉扯,跟本人一模一样。我走在这么破碎的地方会感到心安”。香港经历了很多跌宕起伏,留下了很多创伤。我也是。香港不宜居,有很多不自洽的地方。我也是。她身处东西方的张力之中,艰难地在缝隙中寻找自己的位置。我作为一个出走的中国女生,东亚女性,也正艰难地在世界的地图中寻找自己的坐标。或许这也是我走在街上,觉得我能够变得透明的原因之一吧,因为眼前的城市能够理解我的拉扯。 上面的文字都很personal,每个人跟每个地方的缘分不一样,也有很多人不喜欢她。我很感谢香港能够再次接住我。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也许会再次离开她,喜欢上其他城市,被其他城市接纳,但她永远都将是我心里的家。

August 18, 2024 · lsypenguin

J

当我以提笔纪念的心情写这篇文章时,我知道在我心里这个故事结束了。从相遇到结束,这两个月的故事跌宕起伏,不停发生转折,但强度并不大。如果说我把跟去年那位发生的事情称为高烧的话,这次最多只是打了一个喷嚏。 除了第一次见面是他ask me out,这段关系的critical move几乎都是我发起的。全程无内耗,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方面,我很享受这种主动的感觉,因为我一直认为掌控感是主体性的体现之一。但这枚硬币的另一面则是,没有什么痛苦,which means没什么上头的,“活着”的感觉。人啊,就是贱(摊手)。从认识他开始我就有一种隐秘的信心: he will be attracted to me. 他肯定会喜欢我的。是啊,他能在重庆遇见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被我吸引。去年那几个月我痛得死去活来,自我像猛兽一般互相拉扯,自卑与自尊互相角力,我在不停地自我凝视与怀疑:我是不是不够好,他是不是不喜欢我?而跟J的故事则是180度调转,我成了心理上更占优势的一方。我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楚地知道他只是一段美妙的意外,五光十色的香港会让我毫不犹豫地往前走。我一点都没有害怕他会遇到更好的这样很世俗的想法,因为同样世俗的说,他在重庆根本无法遇到比我更好的。倒是他,不经意流露过传统异性恋中女性角色的担心:我害怕你去了香港遇到了其他的男生就把我忘记了。我不得不承认,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感觉是非常爽的,心理上绝对占优的爽。这样看,我似乎一不小心谈了一段很多意义上都性转的恋爱,以至于我一点头都没上。唯一算得上是上头,有点为情所困的感觉就是我来香港两人开始异地之后,有了uncertainty,局面不再是由我掌控了,我开始紧张担心了。写到这里,发现自己浅浅体会了一把男人的感觉,也忍不住想judge一下那些一辈子只谈过上位者恋爱的顺直男们:这辈子没因为感情内耗过,根本不可能进步!失去了在痛苦中寻找自我的机会,所谓的自尊不过是一戳就破的泡沫! 当然在这段性转的关系里,我还是有很多被创到的时刻。比如他作为一个白男出现在虎跳峡里的时候,居然会被人要合照,什么都不用做就享受明星般的待遇;他说尽管他已经很有特权了,他觉得美国人的护照还是比他的更powerful. 我说我被冒犯到了。他说,I can understand, yeah your passport is terrible. 没办法,谈这种性别和种族双重不平等的恋爱无法避免这样的时刻,跟他的相处中我也更确信种族差序比性别差序要更加血淋淋。但老生常谈之余我有了新的顿悟:这样的不公平是可以从其他地方“补”回来。我来香港之后经常给他发我在香港吃到的fancy food, 以及香港的海和日落。这些都是他在重庆无法接触的,他也时常流露出很羡慕这样的生活的心情。我暗爽。在当结构性的不平等格局难以撼动的时候,在个人的相处层面,我们可以创造在很多纬度上平等/不平等的小空间,让这段关系更加平衡. Subjectivity is the most resilient fabric to weave our own space of equality. This is one of my most valuable and inspirational takeaways from this relationship. 跟他第一次接吻是我没办法忘记的场景。虽然之前直接被搂着亲,或者被问“我可以亲你吗”也很甜。但跟J的第一次接吻是像两个人彼此都有写好的台本一样,电光火石之间,眼睛自然地合上,嘴唇就黏在一起了,这种无法解释的心意相通更让我怦然心动。那是一个在重庆的河边,非常湿润的,缓慢的,漫长的吻。我刚哭完不久,鼓起勇气向他告别,告诉他我很快就需要离开重庆了。两个很伤心的人,在一个浪漫的意境里,暂时忘却了令人悲伤的现实,在河边留下了一个互相主动的吻。没有比这更浪漫的事情了。 长江边的吻是真的,山谷里共享的辽阔与平静是真的,那1998字accusation大作文带让我感到的委屈也是真的。在被那些无端的指控伤害后,我在不断提醒自己不要那么forgiving,不要那么understanding. 把同样pungent的accusation发过去之后,我有一种鲜有机会体验过的满足:原来当一个不善解人意的人也可以那么爽。我用带刺的指控回应以后,内心最开始是期待他也会有所回应的,但对屏幕那头的沉寂让我的失落和失望在一天天累积。这真是一个很弱的行为,我等不了了,也不想等了。 I thought a proper and decent goodbye is a must-to-have ritual to end a relationship. While I was waiting for it, I realized the finale doesn’t reside in a consensus, but in an individual epiphany that randomly hits us saying it’s time to move on....

July 24, 2024 · lsypenguin

于混乱中(二)

混乱终于迎来了尾声。 当我在洱海边上打下这一句话时,有点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现实还是梦境。我沿着洱海环海骑车,苍山就在我身旁静静地伫立,仿佛触手可及。我望着连绵不绝的山脉和波澜不惊的洱海,眼眶一湿。那种安稳沉静的力量,对我来讲太陌生,太珍贵了。过去四个多月漫长又混乱,我被迫经历了许多事情,物理和心理上都到过了很多地方。不确定性成为了我生活的基调,我不敢预测我两周之后将在哪里做什么。因此当山水以平静之姿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被自然的永恒无限宽慰。 两个月前我以逃离地狱的心情离开新加坡,traumatized是我对那个地方的感情最恰如其分的概括。回来几天后Celine来重庆看我,她在出租车上问我,会不会有时候想起在新加坡的生活。我说,不会了,新加坡的生活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好像这就是人的coping mechanism,那些伤心的往事总会被快速地遗忘。当然我知道我不会彻底遗忘它们,现在提起新加坡我依旧会很激动地破口大骂,在坡的一些人和事仍会悄然爬上心头。在坡的8个月生活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没有办法抹去。 反刍那些伤心往事对我来说太残酷,我还是写写重庆吧。重庆,我的故乡,我为之有无限复杂情感的地方,再一次疗愈了我,并给了我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 1. 在重庆的两个月中,我最想感谢的是我的猫,这条生命用它的存在无数次拯救了我。一个人呆在家,有很多时刻被空虚,迷茫和对不确定性的恐惧绑架,几近崩溃。好在还有猫陪我。它喜欢爬在窗台上晒太阳,春末夏初的阳光洒进来,照在它白色的肚皮上,肚子随着它的呼吸一起一伏。我可以就这样看它睡觉出神半个小时,那是一种非常温柔直接的慰藉。阳光与它的呼吸,就像大理的山和海一样,是永恒的。仿佛不管发生什么,它都能安然地躺在阳台上,晒它的太阳,睡它的懒觉。它用它平稳的一呼一吸告诉我,一切都并没有那么糟糕。 它让我感到安全。有一天我的状态很差,我对着它说话,说着说着就哭了。我对它说,我感觉我还在一场噩梦里,怎么一直都还没醒过来啊。它半眯惺忪的睡眼,对着我的眼泪无动于衷,然后眯眼扭头。我被它的举动搞蒙了,伤心得觉得有些好笑。或许人类愚蠢的烦恼,在它看来真是没有必要。感谢它这段时间当我的therapist. 一只见人就躲的胆小猫,在我离家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仍然记得我。我蹲下身子伸出双手唤它的名字时,它会不紧不慢地向我跑来,用它的鼻子蹭我的手。那是一种简单的,不带任何其他复杂情感的爱。它选择了我,它拯救了我。 2. 回家第二天就在盘算着合适的跑步路线,探索跑步路线现在是我跟一个地方的周围快速建立联系的一种方式。当我发现路上只有我一个人在跑步的时候,我意识到我的这种习惯也是离家之后习得的。毕竟重庆这么多坡,会骑车都是稀奇事,更别提户外跑步了。 过一个长长的下坡,再过一个天桥是我跑步的起点。我一般都是傍晚跑步,朝西跑,迎着灰蒙蒙的夕阳。旁边是夏季水位低到快露出河床的长江,就在去年夏天,重庆干旱到江里的水一滴不剩。我跑前想象着在江边跑应当跟在香港的海边跑差不多吧。但实际完全不是这样,我想直觉地用颜色来形容在两地跑步的不同:在重庆跑步是灰色的,在香港是蓝色的。也许就是雾的颜色和海的颜色。 没跑多久就会经过寸滩长江大桥,长得可以说跟旧金山的金门大桥一模一样(看来重庆建筑抄袭的可不止是来福士LOL)。紧接着路过一个施工工地的入口,人行道就在此中断,我不得不在车流不息的主干道上跑几步路(这又让我想起我带着Celine在观音桥马路上乱穿,她说这在新加坡肯定会被罚款)。然后我再经过一个人行天桥,就到了一个居民区,街的两边都是地摊。我到那边是想去找我爸提到的步道,他说那边跑步应该舒服。我凭着直觉下了一个斜长的陡坡,迎面是一扇紧闭的铁门,旁边的牌子上写着江北区强制戒毒所,真是好隐蔽的一个地方。前面似乎没路了,但重庆人的直觉告诉我应该还能下去。于是我继续往前走,看到一个土坡,上面种着一些菜,旁边留有一道看起来可以走的路。我不确定地沿着那条路走,遇到两个看起来是快递员的人,我问“这条路可以到那个吗”。我语言系统宕机,不知道“那个”应该用哪个重庆话替换。对方估计看出来我对这片不熟,也知道我想问什么,点了点头,说“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嘛”。我道了谢之后继续往前走。确实是一些人走出来的路,这里丢一块砖,那里丢一块砖,崎岖不平地向前蜿蜒。迎面走来一个挑着水的老头,附近某块地的庄稼应该就是他种的。我很久没走那种土路了,但我感觉很熟悉,小时候回农村上坟就是走那种路,“很多人走出来的路”。那条土路走到尽头就能看见我要找的步道,在地图失效的场合,凭借重庆人的直觉还是找到了要去的地方。跑道修得不错,道路的两旁都是树,还有一条细细的小河,有一两个人在垂钓。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下去的,但下去钓鱼的人多了肯定就走出来了一条路。 在车流不息的公路主干道下还大有乾坤:一个戒毒所,种着庄稼的土坡,以及一个修缮得不错的步道,不远处还有挖掘机和岩石嶙峋的工地。这些毫无关联的东西就出现在同一片空间里,实在是没有章法。不过考虑到重庆的许多城市空间都不循规蹈矩,如此不合理反而觉得合理了。 这条非典型的路线绝对算不上好的跑步路线,但它意外地让我上瘾。伴随着初夏水边凉爽的晚风跑步,是我与重庆这座城市难得的安静单独相处的时刻,思绪飞扬。 我甚至有一个瞬间突然觉得这条跑步路线也有着符号化的隐喻,比如我寻找的步道是localized chaos, where I came from; 而起点的长江大桥代表着外部世界(西方,美国)盲目的吸收, where I have been. 离开家的时候充满着对外部世界的好奇和向往,如今带着满身的伤痕和疲惫回到重庆,故乡用它的砖瓦和山水舔舐我的伤口。沿着这条路跑我忍不住想,我变了许多。最初走出这座山城的时候为民主自由,进步精英的话语激动不已,现在对那套体系中的随处可见的伪善嗤之以鼻。但好在无论我怎么变,如何任性,如何受伤,重庆都还在。 3. 情绪不好的时候潜意识层面异常活跃,那段时间做梦很多,有时候白天也会陷在混乱的思绪乱麻之中。正好在看荣格的自传,看他诚实地记录自己的梦境,毫不留情地剖析自我,深受震动。从裁员开始,我有两个月都没有写日记,因为生活痛得我没有力气再去诚实地过一遍。重新记录哪怕只是写日记也是重拾主体性的开始。按照荣格的理论,无意识是一个过程,心灵通过与自我的关系得到转化和发展,成为无意识的内容。而梦境就是无意识能想到的最好的表达形式。我那段时间的梦大多都有现实的元素,现实的人或场景,我想它们都有自己的意涵。 我还有一点比较微妙的观察就是,当我的意识层面比较溃散的时候,无法与潜意识形成一个很好的平衡,甚至被潜意识支配,我很容易陷进一些臆想世界中无法自拔,乐观的悲观的都有。后面我自己得出来的一个经验性的结论就是,着眼于眼前具体的事情,削减对事物的执念,能更好的帮助我摆脱无意识的支配。不抱期待地,开放地面对未来。如果无法确定两周之后我在哪做什么,至少我能确定今天要做什么。 荣格在自传中还有一句话让我非常能共鸣:一开始,我就有种宿命感,仿佛命运把我的人生安排给我,要我去完成它。 我会勇敢地完成我的人生,这是我的选择。 4. 混乱迎来尾声,我相信我变化了很多,能从噩梦中幸存本身就是一个有力的声明。 Celine在送我离开坡的车上对我说,你是我的光。散步时妈妈拉着我的手说,你不要放弃,我支持你。还有太多这样的瞬间,让我觉得if it takes much pain for me to realize how much love and support I’m surrounded with, it will have been worth it. 明天就要启程去香港啦,在熟悉的老地方,将会有许多新鲜的未知在等着我。我很期待即将到来的一切。无论好坏,我都会去面对。 我的治愈小猫

June 22, 2024 · lsypenguin

于混乱中

距离被裁员过去了一个多月,这一个月内我每一天都过得特别深刻。因为太痛苦了,痛苦让生活深刻。到异国工作不到半年就被裁员,没有收入,房租很贵,没有身份。命运将我的生活连根拔起,不留情面。 这一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流了太多的眼泪。许多芜杂的情绪不断交替,反复出现。愤怒,无力,感动,幸福……身份,情感,命运……我感到一种使命,我必须把他们都写下来,这是我渡此劫的意义。 1. 身份是我这几年一直都无法绕过的问题,毫无意外,这次它又出现了。本科是我与身份认同纠葛的伊始。在读大学之前,身边的人都是重庆人,都说着重庆话,过着同样的生活。读大学是我第一次见识到不同地域的差异性,比如有很多人吃火锅不放香油,上海考生考复旦和交大有专门的自招通道,名额是高考大省的好几倍。如此差异性让我意识到原来我跟其他地方的同学是按照不同的方式长大的,拉开了我与身份认同缠斗的序幕。 身份认同是一个异乡人或流亡者的词汇,危机常常跟在它的后面一起使用,暗含了这个词语的悲剧性。差异性是身份认同的起源,而不幸的是,这样的差异性由一套等级秩序支撑,是这个概念所蕴含的最残酷的部分。在同质的环境中,差异性消失,身份的概念在这样的环境中失效,因为人人都是一样的。正如读大学之前的我是不知道身份认同为何物的。在一个多元的环境,差异性由等级分明的差序格局构筑,主流群体或高位者身处其中而不自知,唯有少数群体或是移民能够意识到秩序的存在,因为他们处于秩序的下端。 对差异性向往的本能在驱使我不断往外走,注定了我要被等级秩序不断重创并与之搏斗的命运。如果说上海只是揭开了身份认同的口子,那么在香港和新加坡的生活则是让我认识到了我在世界中的位置,以血淋淋的方式。 在新加坡找工作的时候有一个网站叫MyCareersFuture, 只有citizen和PR才能登陆,朋友对此戏谑“外国人没有future”;投简历的时候,一半以上的岗位都会让我写是否需要visa sponsorship,有的advertisement会明确写只招PR或者citizen,曾经有一个recruiter专门发邮件向我询问,然后告诉我这个岗位不提供sponsorship;原本计划去欧洲旅行,被裁员之后有同事(香港和英国护照持有者)试图安慰我“you can book tickets to Europe, you don’t have to worry about annual leaves now”,我只能苦笑“I need a visa which requires me to be employed”… 我是聆听“努力就会有收获”的个人奋斗叙事长大的小孩。闯入世界的舞台后,我逐渐清楚地认识到,并不是我努力练舞就能站在舞台中央,我在台上的位置很大程度上是由我的身份决定的。更直白一点说,这个舞台本了就是不公平的。 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等级秩序是难以撼动的,这一点让我持续地感到愤怒。有一个声音对我说,人生这场游戏每个人的配置都是不公平的,少与其他人的配置做比较,专注于玩好自己的游戏。But when I live in an environment where I have to be reminded of my identity and citizenship status on a daily basis, how am I supposed to ignore its existence? Z给我发来邹思聪:“我很早就成为一个国家的边缘人。但过去十年的五份工作和三个硕士,给了我一身新自由主义跨国技能,这是特权。我想许多人身上都有自己各自的 Privilege 和 Marginality,重要的是认识和理解到这些,知道自己的身体处于社会结构的哪个位置,然后去做一点有益的事情。当然,不要让自己过得太辛苦,这同样是过去十年的经历教给我的。你得理解,无论在哪里,你仍然活在一个新自由主义的世界”。 我回道:“我不这么想。我想的是,无论我在哪里,都在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然后我作为老中女身处秩序的下游。我没有感受到新自由主义的好处,新自由主义在我懵懂的时候给了我幻想的泡沫,然后我在追的时候,一路追,泡泡一路破。现在全球都在右转,也许十年之前,地球还是圆的,世界还是流通的,世界公民叙事听上去很promising,现在只留下了疲惫和创伤”。The construct of globalism holds an irresistible allure, drawing me into a trap from which escape seems impossible once I fall....

March 4, 2024 · lsypenguin

2023总结

这一年我走过了许多起伏和变化,站在年末的节点,心里异常平静。千言万语的平静。过去一年所有热烈的激荡都缓和下来,融入进我的生命里,跟着时间缓缓向前流淌。 C对我说,你换了一个国家诶。是哦,我听到的时候似乎都不觉得是一件大事。虽然当初围绕着relocate也有许多事情发生,但如果现在要我去描述这件事,我第一时间能想到的就只有简单的一句“从香港搬到了新加坡”而已。 慢慢细数,除了勇敢地到新地方冒险以外,我还是有许多了不起的成就,比如坚持了一年的therapy. 随着在therapy中碰触的问题越来越深,我发现了三个对我个人成长来说最为重要的母题:自我,原生家庭,亲密关系。这三股绳紧紧拧在一起,互相交织,铺就了一张名为trauma的网,一直裹挟着我。我在过去一年有去勇敢地面对每一部分,坚如磐石的死结开始松动。那面网带给我的不再只有束缚之梏,偶尔我能从中感受到网面的支撑之力。 那么就让我以这三股绳为线索串联起我的2023吧。 1.原生家庭 意识到原生家庭带给我的影响是我看therapy以来最大的收获之一。我与自我、他人的关系,追根溯源几乎无一例外都能找到与之对应的一些根植但从未有机会去面对和解决的童年创伤,父母之间的相处模式和他们的parenting方式对我的影响。 在典型的中国家庭长大,我父母为我倾注了他们近乎所有的时间,金钱和精力,那是一些我没有办法想象和做到的牺牲。他们的生活重心都围绕着我转,是没有自我的家长。而我在这样的环境下成为了一个没有自我的小孩,我在物质和精神上都高度依赖于他们。我害怕让他们失望,我害怕他们对我的爱是有条件的,因为我害怕他们不再爱我。我内心深处仍是那个渴望被爱和照顾的小孩。 而过去这年,随着我自己开始变得经济独立,我与他们心理上的相对位置也在悄然发生变化。过去站在一个索取的位置,我很容易有失望的情绪,因为我想要从他们那里获得100%的理解和支持。而现在,面对他们我很少丧失理智,处理同他们的关系也更加游刃有余。有时候看他们的心态就像看小孩,那种微妙的位置调转常常让我觉得自己是真的长大了,精神也开始独立了。有一次妈妈向我抱怨,“每次都是我给你打过来,你从来不主动打过来”,要是在过去面对这样的“指责”我的情绪一定会被点燃,但那次我一点都不恼,想的反而是“你有需求表达出来还挺好的”。真是变化了很多。 这一年我与他们不是没有冲突。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情绪失控是来自我爸“有时候宁愿你读书没那么好”。这当然是杀伤力很大的一句话,足以让我自以为他对我的爱全部就此蒸发。原来他爱的不是我,他只是想养一个听话懂事能拴在身边的小孩。 我在我们三个人的群里敲下了我至今都为自己骄傲的一段话“我希望我的人生过得有意义,我才20多岁,我有自己想要去探索的路,我有自己想要去寻找的答案。一个女生在外面漂泊打拼很辛苦,很多男生都没有这个勇气,但是你们的女儿做到了。既然我都选择了勇敢地迈出了那一步,我希望得到你们的尊重,理解和祝福”。这段话发出去我就自由了许多,我不再处在一个被动索取的位置,我在主动地表达自我,争取理解与爱的确认。爸爸向我道歉,不擅长表达感情的妈妈说“妈妈一直在你身边,我一直都支持你”“我们一直是尊重你的选择,也很理解你的不易”。后来我离开香港那天,我爸给我发消息说为你骄傲。 那件事之后我与许多事情都和解了,而更让我高兴的是这是我自己主动争取来的。我渐渐地不再执着他们对我的爱是否有条件,我是否是他们心中的好女儿,我也不在乎我爸那句话是不是气话。但如果要问我我爸妈是否真的爱我,我想他们是爱我的吧。我知道这是我的幸运。 2.亲密关系 我这一年并没有建立起来严格意义上的relationship, but in a broader sense, I’ve experienced way more than before. 在香港上半年的那段关系我现在回想都觉得像是梦一场。所有好的,坏的,开心的,难过的,以极高的浓度在极短的时间内都体验了一个遍。我信奉体验派,觉得有这样的体验是能丰富我生命经验的好事。在我彻底move on和下头之后,去想那个人,心里只剩下一句“只是长得有点高的普男”(Please don’t judge me, I just cannot handle my weird obsession with height). 我现在还能捕捉一些当时的状态,比如当时的我是如何去感受和想象who he is. 尽管最后结果表明他不是一个值得的人,我在心里开了100倍滤镜去美化他,那种勇敢敞开心扉,用心去感受一个人的形状的生活状态是对我来讲为数不多的珍贵时刻。 人在非常态的混沌之中有着旺盛的创作欲。在这段起伏跌宕的关系中,我一直都在写在记录,发出来的就有4篇,更别说在notes里躺着的那些混乱无序的意识流片段们。写作对那个阶段的我来说意味着很多。比如它能帮我从关系中抽离出来去观察自我,随着客观和评论性的口吻越来越多,我对于这段关系和自我的认识也越来越清晰。写作是一个很神奇的过程,当文字被书写下来的时候,很多东西就已经被改变了。最开始的时候我无法用第一人称写,那对我来说很吓人,每写下一个“我”字就会有一根箭直射我的心脏。我用第二人称,第三人称,甚至还有一点半虚构。我挺喜欢半虚构非虚构的写作方式,非虚构的部分提醒我不要忘记当时那些容易被自己糊弄过去的情绪和感受(尤其是不好的),虚构的部分帮我插上了逃离现实世界的翅膀,让我在意识层面获得一些超越现实困境的精神力。终于在最后我能够用“我”去写那段关系了,那时过山车进入了尾声,我进入了一个相对平和的阶段,就像我现在用第一人称书写过去一样平和。 我想我在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想起那段关系都会心颤。我现在一点都不想念他,我想念那几个月。准确的说,我想念那几个月里的自己。 在各方的鼓励下我开始用dating app, 有了许多乏善可陈的体验。总结下来就是,从不同维度论证了“男的基本盘真的不行”, GLOBALLY. 对于恶心得千姿百态的男人们我可以再多收集一些样本之后写一篇吐槽大会。对我来讲最重要的一个takeaway是我对于dating app模式的一种感受,以及那种感受带给我的启发:我是如何看待和进入亲密关系的。 如果要用一个词概括我的使用体验,那就是难受。最开始我以为这种难受只是源于我对这种模式的不熟悉。但后来读到韩炳哲在爱欲之死中分析现代人的爱欲之后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的不适是有很强的可解释动因的。书里让我醍醐灌顶的一个部分是,将爱欲同资本主义与绩效联系起来,并且反复强调他者的“异质性”。在app最初填写profile的时候我就开始不适,每一个独特的个体由一些量化的指标,几张照片和几句话高度简化。我需要费心力去选我好看的照片,写有意思的prompt去展现我是一个adorable person. 从外貌到个性,我整个人都变成了被展示出来的商品,待价而沽。我变成了被消费的对象,失去了哲学意义上的人格。每个dating lifecycle快如资本主义的快消品更新迭代:匹配,聊天(small talks), 见面(probably still small talks),ghost. 每一步都是一个二分节点,精确得就像互联网产品经理画的流程图。人们不知疲倦地重复每一个cycle,效率至上,恍若新自由主义online dating流水线上的机器。他者的“异质性”彻底消亡。 我恍然意识到,我感受到的不适,是我对这种十分资本主义的快速与浮躁的不适。我更崇尚自然和简单的相知。年底在海岛与P那段际遇缓和了我被物化和异化的拉扯感,但回到现代化的钢筋水泥森林不久,快速和高效的浮躁空气又很快将我吞没。在现代化的高效社会中,抵抗爱欲的消亡,捍卫我的人格,是我新年要去探寻的问题。 3.自我 在原生家庭和亲密关系中的变化最后都会回归到自我。“自我”这个词太庞大太哲学 了,很难去理清。凭直觉来说,我明显感觉到自己变化特别大,过去一年中模糊地抓住了一些线索,离“自我”更近。 过去这一年我开始反思我与我身体的关系。上半年的时候我因为跑步肌肉拉伤了三次。等到第三次的时候,我才痛定思痛,学会去倾听和尊重我的身体。 “痛就不跑了”这个简单的道理took三次教训才学会。中间还因为⻝物中毒和新冠生了两场病,切身感受到了肉体的脆弱性。记得某一天半夜从药物昏睡中醒来上厕所,半路不小心踩滑膝盖狠狠着地,我踉跄着站起来,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如果我现在70岁的话那我之后都要瘫在床上了”。我们的肉身是多么的脆弱。 年底的时候我因为工作上的压力,身体出现了反应。直到医生说“可能是你压力太大了”,我才意识到原来问题出现在了我的精神上。虽然再一次对不起我的身体,但overall我觉得我自己是有进步的。我对身体的感知更敏锐,更快察觉到不对劲。通过我的身体我得以更了解“自我”的存在状态。后来信誓旦旦地说要养生,泡脚泡了两周就无疾而终,买了一堆养生药材至今还安静地躺在冰箱里。我开始有照顾身体的意识,但目前为止,我使用和消耗它的程度远远大过我照顾和滋养它的程度,希望我在新年能更好地与它相处。 除了肉体之外,对我来说另外一个探寻“自我”的重要要素是时间。时间是很迷人的东西。有时间就一定意味着变化,而我永远都为变化欢欣,因为变化意味着我还活着。这一年personally the most to my taste movie是past lives....

January 18, 2024 · lsypenguin

Death

The idea of death hit me multiple times during my Bali trip. The first time was when I was reading The Hours on the flight to Bali. I got to the part where Richard jumps out of the window to end his life. The last words he leaves to the world is to his loved one, “I don’t think two people could have been happier than we’ve been.” Then off he leaps, to the death....

January 5, 2024 · lsypenguin

P

我趴在冲浪板上等浪的时候在想下一个合适的浪要什么时候才会来呢,然后脑海里就会浮现P的脸和声音:”It’s ocean”我问他我明天能不能看到Manta,能不能看到海豚,他对我说”I don’t know, it’s ocean” 出发前我没有料到我会在这次旅行拥有如此美丽的际遇。太美丽了,一切都自然地发生,然后停在最美好的,应该停止的地方。 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就很好,很有礼貌很caring. 在refresher lesson上我每一次选装备,下水做一个skill他都会向我确认Are you happy with that? You good? 最后所有的skills复习完了,他在水下带我到处游,教我怎么用手对着呼吸器呼出的气泡打出一个完美的水球。我在游泳池里沿着太阳光的方向打了一个,那是我觉得我可以就在此刻死去的浪漫时刻。他在水下跟我击掌,我心真是快化了。水可以疗愈一切,放大所有温柔。 结束之后我坐在潜店前的小亭子跟他聊天,他给我分享我关于印度教的文化。他问我有没有宗教信仰,我说我没有,但我believe in karma, 他说那就够了。他平时就喜欢呆在家里,下棋,弹吉他。真安静,跟我想象中的海岛男孩子不一样。 激素的作用是很快的,当晚我就给朋友说,我觉得我跟我的潜导发生了chemistry. 第二天在船上他看到我在船头拿杯子到处晃,就从船尾走过来告诉我水在哪里接。他在briefing的时候我在穿湿衣,5mm的湿衣背后的拉链很难找,他看到我在费劲穿衣服就过来一边说话一边帮我拉拉链。他跟我并不在一个diving group, 但他在水下找到我,给我拍照,并示意我面镜往下拉。在他找到我之前,我因为面镜进水在不停排水,觉得很annoying. 后面几次潜水我的面镜再也没有进水了,因为我记住了面镜要往下带,不然会容易进水。 这些都是small sweet moments, 我觉得很浪漫,不多不少的关心,但都很unique. 第一天潜完水,他带着我骑摩托在岛上乱晃。在摩托后座,穿过许多寺庙和树,远处的海时隐时现,太阳很圆很亮,风吹在脸上,特别自由。他带我去的地方我都很喜欢,没什么人,我们就坐在悬崖边看远处的山和海。挺奇怪的,我们也没说什么话,但是很舒服,一点都不尴尬。两男两女,无所事事地在夏日的海岛骑摩托乱转,像是在演侯麦的电影。 我还记得最后跑上悬崖,橙亮的太阳一下子出现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到快哭出来。他们在一边抽烟,我一个人坐在崖边看日落,内心汹涌。他拍了一张我看日落的背影,发了ig story. 我看到的时候一方面有点开心,但一方面觉得他是不是有点越界。我问他你为什么要用我的照片发story, 他说他觉得很好看,然后紧接着问我是不是介意。我一下子就不介意了,这样有礼貌的男生实在是太少见了。 第二天他带我去买药,很耐心地给我当翻译,然后带我去车很少的地方教我骑摩托。这次换他坐我后座,那是很暧昧的两小时。教我骑车会不可避免地有很多肢体接触,但就像这次整个际遇一样,一切都刚刚好,并没有越界一分。他录下了骑车的视频发给我,我看了说这个角度太死亡了, I looked terrible. 他说他觉得像一只cute cat. 哈哈哈哈哈好吧。 后面我们去Penida, 他和H请假跟我们一起玩,他请了两天假说这样可以spend more time with you.他一路都很caring, 像是照顾我们三个的家长,规划路线,找路,适时地提醒我们时间。我们约在他们的酒店喝酒,他骑车带我去超市买酒。我当时很担心跟他单独相处,害怕他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毁了在我心中美好的一切。Thank god, 他什么都没有说,一路上只有夜色下的沉默和暗涌的情绪。 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我们相互道谢。他真诚的对我说,谢谢你能来,我也有了新体验,这次来Penida我去了好多之前我没有去过的地方。 然后一个淡淡的拥抱,结束了一切。 后来我跟V回到Bali, 他有跟V聊天,然后问V”Just curious, what’s S doing”. 他没有再来“骚扰”我,保持了恰到好处的边界和距离。 我在浮躁的城市看见和经历了许多粗浅低廉的感情,在海岛的这次际遇让我看到原来真挚简单的爱与真心仍然存在。这真是一段很珍贵的经历,像被微风亲吻过的湖面,涟漪慢慢地晕开,平淡绵长。我被彻底治愈。 I rushed to write everything down at Bali airport, which is the last thing that I could do for this beautiful encounter....

December 31, 2023 · lsypenguin

Ms.S

Ms. S早晨醒来,感到身体些不对劲。头晕目眩,大脑和身体有点不受她的控制。沉重的身体和低落的情绪组成一个漩涡,让她动弹不得。她不想挣扎,就想这样永远地躺在床上,再也不用醒来,在漩涡中永远地沉沦。 一个人,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所有被钝化的情绪和感受得以在这个狭小安全只属于自己的空间内得以彰显和扩大,一些飘忽危险的想法滋生扩张。她不自觉地走进思想禁区去触碰一些她平时绝不允许自己涉足的禁地。就像The hours里的Mrs. Brown开车到旅馆度过属于自己的两个小时,想到自己,想到死亡。”She imagines her stepping into a river with a stone in her pocket. Laura keeps stroking her belly. It would be as simple, she thinks, as checking into a hotel. I would be as simple as that.” 她想,最幽微的想法也不过如此,在一个旅馆的房间死去就像开车到旅馆,骗过前台拿到房门钥匙一样简单。 她幻想着自己的身体脱离实体空间,思绪带着自己在思维宇宙中随机游走。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些细小灰暗的物质从宇宙的边缘飞速向她所在的方向聚拢。顷刻间她感到压迫与不适。它们又来了,她想。她认得它们,它们由她过去生活中被中伤的瞬间组成,是她自我独处时的常客。当她回到现实世界重新扮演她的角色时,它们很快又会四散开去,潜伏在远处,伺机而动。 它们就来自于她的现实世界,她对此太熟悉了。一句句带刺的话,带有隐喻的,不带隐喻的,有心的,无心的。但在现实世界,她从未去好好面对观察它们,她没有机会,也不被允许。不适就像慢性毒药,她诞生于此地,天生对毒素有一种荒诞的适应力。 这是一种女性的困境吗?那些幽微的,积压已久的不适,只有在自我独处的时候才会有机会被解放出来。那些情感和情绪没有被正当地言说过,它们没有被当下的社会赋予存在的合法性。 她仍在感受它们对她的压迫,犹如千钧重的巨石压在胸口。她不想把它们赶走,所有的思绪,谜团和不自在,让她感觉她在作为她自己的存在。她想到费兰特提出的“自我监视”,去强调女性应当意识到自身在溃散,在随波逐流,意志被消磨的一种生存状态。因为大部分的时间里,女性并不舒服自如。 S感到她这次在对抗一种庞大有力的系统,更具体一点是父权制度与厌女文化。在一个male-dominated area, 作为团队里唯一的女生,细微的不适感无所不在。那些伏在心底的思想钢印总是会适时地出现,与现实合谋。那不过是一些可笑的刻板印象,诸如男生更聪明,女生不适合做engineer. 虽然荒诞不经,但扎的根太深,太难撼动。她常常觉得自己只是一堵高墙面前的鸡蛋。 这就是女性的处境。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勇士,在艰难地与这个系统抗争。有时她觉得自己很悲壮,反叛者的悲壮。但有时她也很愤怒,凭什么她需要通过一百倍的努力去获取另一个性别生来就拥有的东西。更多时候她觉得无力,庞大的系统无法撼动。毒素悬浮在每一寸空气里,由呼吸进入她的肺部,然后融入血液,循环到她身体的每个角落。她的身体里将一直携带着那个系统罪恶的印记。 她想这次似乎碰到了一个死局。 但,不,好像还有希望。 有很多张脸从远处变得逐渐清晰。她看到携手跳下悬崖的Thelma and Louise; 她看到与她只有一掌之隔的C,和C那双含泪的,动人的,善良的眼睛;她看到在某个车后座,她与两个女生相拥而泣,她们因为共苦所以相互理解;她问“有时候你会想外婆吗”,她听到电话那头妈妈细细的抽泣声… 接着,她想到了过去的某个梦境,半虚半实。在梦里她被一个密不透风的黑箱所困。她拒绝向黑箱对话,因为她觉得那是徒劳。她在黑箱中不知所措,跺脚,尖叫。随后她自己发现了一扇门,走了出去,外面是一片辽阔的原野。 她一直都记得那个梦境,她相信梦的理论,相信那是潜意识的投射,她知道那个黑箱代表着困住她的许多事情。她自己也不清楚梦境中那个门是怎么出现的,但她就是通过自己找到了出口。 她相信有一天她会在被困的现实里找到那扇门。那是梦境给她的力量,是她自己给她的力量。 Mrs. Brown从家庭生活叛逃,独自躺在酒店的床上,想象着水从地下涌出,将她吞噬淹没,拥有了人生中最自由珍贵的三小时。Ms. S回想起刚才的所有的思绪与梦境,觉得自己与Mrs. Brown在宇宙的某一个纬度发生了对话。她在向更自由的方向奔去。

December 10, 2023 · lsypenguin

出走

墙上贴满了从香港一路背来的照片,它们凝练了我过去几年最珍贵的情感和记忆。我躺在床上望着它们发呆,有种耄耋之年翻童年相册的感觉。我想到我前几天对Z说“我觉得我现在出走的感觉特别强烈” 来坡一个月就发现了坡和重庆的许多相似之处。整个岛的建筑特别像我早期记忆里的龙湖水晶骊城。开阔的小区,现代的建筑风格,安静的街道,高覆盖的绿植。来坡之后我喜欢坐公交,看着窗边闪过的一个个小区,让我想起过去坐在爸爸车里看周围建筑变换的场景。这种相似感在我每次坐公交的时候都会击中我,但跟香港与重庆的相似很不一样。香港的相似是更符号化的,是山,是水,是桥,是雾,是我离开了重庆之后跟外人介绍我的家乡会用到的形容词。在新加坡被唤醒的重庆记忆,更像是藏在记忆之湖里的藤蔓,它们星罗棋布,融进了平淡细碎的生活化片段。我站在岸边只需要轻轻一碰,触角就会从远处湖心迅速蔓延,将此刻的我包围。那些触角很细,很轻,湖面没有涟漪,被包裹的我也不觉得疼,只是淡淡地被提醒还有这样的记忆存在。 这种平静让我心里感到很安全,我觉得我是一个已经出走的人。 在坡的第一个周末我去projector看了过往人生。我特别能够理解女主,甚至我觉得我就是她。如果我的childhood sweetheart来找我,我会跟女主做同样的选择。Hae Sung代表的是首尔,是韩国,是Nora的故乡,是她的过去。Nora移民两次,她在12岁勇敢地跟父母出走时就已经写好了故事的结局。她对Hae Sung的感情在我看更像是对12年前的自己,和12年前的那段岁月的乡愁。就像在电影最后Nora说的,12年前的那个Na Young是真实的,但她留在了过去,现在的我跟她是不同的人。多年后的reconnect是Nora去通过Hae Sung去认识过去的自己,但作为一个已经出走的人,她是不会再回到过去了。过往人生,就只是过往,仅此而已。 那天是我第一次在雨中跑步去看电影,第一次在电影院里喝啤酒。电影结束后同事带我去一个秘密的天台聊刚才的电影,然后我们走去little inda吃正宗的南印度菜,我用另一种语言聊我的过往人生。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再一次地,像回到了重庆某个乘着夜色回家的夜晚。我一边回味过去沉醉的几小时,一边感受着与重庆的重叠。但这一次,我清晰地感到它们属于过去,因为现在的我已经是一个很不一样的人了。 相比于两年前我去香港,如今的我与过去的切割感更强烈,也让我更有勇气和信心在异乡建立全新的叙事。至于我的过往人生,我不想再眷恋,我只想往前看,直到我完完全全地出走。

September 16, 2023 · lsypengu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