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lcome to Nomadland.

We write to taste life twice, in the moment and in retrospect. ― Anais Nin

过去,叙事与自我主体性

去年参加了一个作者的采访,她当时正在筹备一本书,书的主题是在中国和印度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对于婚育的态度。她是一位在香港长大的印度女性,很明显对于中国有一些近距离的观察和了解,但又与像我这样切切实实在那个环境中出生长大的人不同,我潜意识里知道她是一位局外人。对女性议题的私人兴趣是我接受这个采访邀请的初衷,不过当时我内心还有一个隐秘的心愿:As a Chinese feminist, I want my story heard in front of the potential global audience. 刚走进采访会议室的我就已经明确了自己的角色:作为一个中国女孩,我要向一个陌生人分享一个我的故事。 那么问题来了,我的故事,由我自己讲述的过去,我会怎样讲述它? 整个采访时长90分钟,作者从一些很开放的问题问起,比如我怎么看待和描述我的童年,我在中国的读书生涯等等。我给她讲述了我从小学到高考,再到大学的整个变化和心路历程。就像许多中国小孩一样,我从小就被灌输高考决定命运,一直拼命学习;同时作为一个女孩,我被告诉我没有男生聪明,一直深陷对于成绩一落千丈并被男生赶超的恐惧中;家庭和学校的教育并没有让我准备好去面对大学生活,大学的压力与迷茫当我无处遁形……在谈论这部分过去的时候,我非常熟练,就像我准备好了稿子提前彩排过很多次一样。我当然并没有为这个采访准备任何东西,只是这样的setting足够standard:一个高考幸存者去谈论自己的应试教育史,同时穿插着被男强女弱的父权迷思的毒害史。过去几年,我一直在用这样的视角和关键词去重访、谈论我的过去,跟我亲密的朋友心中一定有我谈论起复旦时脸上的厌恶神情和traumatized情绪。这样一遍遍谈论多了,视角就被固定。我已经为我的那段过去建立了一套稳定的叙事,在那个采访中我只不过是复述了一遍熟稔于心的标准答案而已。 采访结束后,我问作者目前的受访者都是什么样的,她说我与她们的故事惊人地相似:独生女儿,从小学习优秀,性别观念在中学左右开始萌芽,遇到学校和社会里的刻板印象:比如男孩子更聪明,女孩子普遍成绩更好,这只是因为她们更勤奋。最后她还谈到所有受访的女生都不愿意回到中国生活。诚实地说,在听到自己与其他女孩的经历100%相似的时候,感慨女生处境之余,我有一种羞于启齿的慰藉:我的感受和故事被分享了,我准备的标准答案得到了实践的检验。但我内心深处对那次采访的评价并不高,觉得差点意思。She could have asked further and dug deeper, and that narrative which I have told over and over again wasn’t the story that I wanted to be heard from the beginning. 这件小事以及随之而来的细微感受很快就淡忘了,直到这次春节回家翻出我从前的日记本,有许多东西渐渐浮出水面,这段已被遗忘的采访经历也在一次洗澡的水流中哗然进入我的思绪。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有了顿悟,促使我写下这篇文章。 日记本带我重访过去,让我意识到我如何低估了它。在应试与内卷的刻板印象之外,我那段蒙尘的过去还有许多鲜活的复杂性,这得益于独属于我的乐观和顽强,也是我在叙述自我历史的时候被悄然忘却的部分。 高考备战的那几个月,我写了很多: 「这几天心绪很平静,喜欢在闲暇时瞎想,越来越多的是关于梦想。突然发现,自己的生活好像与他人无关,无论我的未来怎样,都仿佛是他人口中的一个故事,“他最后考上了清华”“她最后去了北大”都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而已。 所以我想现在的我能能够活得更好,更有意义,不为别的,不是他人口中的一个平乏的结果,是为自己的生活创造意义,为自己赢得日后回想时的感动,为自己播撒进取的种子,感受汗水浸润之时的痛与笑,欢与泪。 最重要的几天突然来临,我想平静地接受风暴,写下我自己厚重的只有自己了解的意义与故事。」 「写下上一段话后,就不知该写什么了。心情突然好了。我突然明自,写日记真的不是为了记录感受,为以后勉励(这个本子上都是心情不好时写的),而是为失落的自己寻找问题的答案。写着写着,答案就有了。或许每篇结尾都是正能量的规律让人觉得好笑,可最起码答案是来自心里的。」 还有许多类似的文字,尽管稚嫩天真,跃然纸上的是一个善良乐观的小女孩。读下来觉得那时的我虽然客观上处在一个toxic的环境里,我主观上并没有深受其害。一些家人朋友具体的爱与关怀也被记录了下来,那段岁月还有其温暖可爱之处。 那么,我在采访里分享的那段过去是真实的吗?如果是,是多大程度的真实? 我当然没有在采访中撒谎。只是不撒谎并不能抵达真实。在这里我想表达的真实,genuineness,还蕴含着那些未被诉说的部分。历史是主观的,叙事是主观的,这是我在复旦的历史课上学到的。Who lives, who dies, who tells your story? 故事讲述者的权力,这是我在高二看汉密尔顿时学到的。是的,说到复旦,复旦留给我的不止有创伤,也为我带来了许多启蒙。比如我还记得大一的《性别与历史》课上,我坐在光华楼一楼的阶梯教室里听到陈雁老师说“我们要区分sex和gender”“性别是社会建构的”时的震撼(原来我大一就开始接触女权了?);在《法制与公民》里听张晓燕老师讲哈贝马斯的公共领域,知道了“公共”这个词到底在说什么;在《美国文学选读》里读迷惘的一代,垮掉的一代,记得那学期读了好多福克纳的小说,痴迷于他的意识流文学;在新院读了很多诘屈聱牙的文献,走马观花地读了胡塞尔、拉康、拉图尔等硬货,埋下了许多观念的种子。 当高三那些苦中作乐的温情时刻,以及在复旦读书时迸发的许多思考碎片被过去留下的文字唤醒时,我深切意识到我对自我过去的认知视角被框住了。我对于我的高三和复旦生活已形成了一个“标准答案”和一个稳定叙事。而叙事的形成受制于一些视角,比如对于应试教育和内卷文化的批判,我带着这样的批判眼光去看待我的过去,讲述我的历史。对于那些不符合这个叙事,甚至看似矛盾的部分,都被我忽略,进而被渐渐遗忘了。 但我过去的日记告诉我,翻开那些看似矛盾的部分,接受发生之物的复杂性,才是对自己更诚实,更能体现主体性的一个选择。...

March 2, 2025 · lsypenguin

2024总结

这一年发生的事情桩桩件件,第一件会想到的事应当是裁员,混乱艰难地度过了半年,最后又搬回香港在香港安定下来。诚实地说,对于这件事我觉得没有再去书写的必要了,我如今的心境已经跟彼时很不一样。它已彻底地成为了历史。用这件事去概括我半年的生命历程实在是太过简化,那些眼泪,痛苦,和直面人生的思考才是弥足珍贵的东西。好在我把它们都写下来了,我现在读也会被当时的文字深深打动,因为它们是那么痛苦而真实。许多想法相较那时已有变化,但感谢那时候的自己用写作尽量诚实地记录了那个切片,成为我去回溯和谈论那段岁月最可靠的切口,这就是写作的力量。 我在菲律宾的一个小岛上写这篇总结时,C给我发来她在台湾看到的展“瑜伽靠着专注的体位法练习与冥想,来完全掌握这些不断冒出来,杀不死,关不掉的念头。而写作也是透过安静与沉淀,才有办法把它们转化成作品”。我在心里尖叫,内心的声音被完完全全地言说出来了。回望2024年,有很多新或旧的命题走进我的生命里,我持续不断地在面对与思考它们。我身处这些不同的碎片之中,它们高速绕动,形状各异。我努力地去面对和感受它们,有时它们让我喜悦而振奋,有时让我沮丧而悲观。但渐渐地,它们的形状变得清晰,我能分辨它们之间的同与不同,它们为什么对我重要,我又为什么会被它们吸引。瑜伽和写作就是其中一个例子。那么今年的年终总结,我就想把那些对我重要的命题以及我迄今为止的思考都写下来,从我与它们的互动中刻画2024年的我。 女性主义 性别与女性主义很早就出现在我的写作中,我本能地被这个话题吸引。我与之关系的进化与我整个人的变化完美重叠,仿佛是我这部命运交响曲的主线。我对性别的态度从叛逆,到逐渐和解,到主动拥抱的进化史也是我与自我关系的进化史,并彰显了我与世间其他事物关系变化的历史。这并不奇怪——作为女性,性别是我的一个重要身份,我如何面对它很大程度上就是我如何面对我自己,而我们对世间万物的感知,其根源也是自我投射。 与女性身份相关的不适如影随形,让我无法与之天然地与之自如相处。我曾将矛头对准了自己或其他女性。我青春期时厌恶自己的女性特质,想要自己像男生一样聪明。再长大些更了解相关理论和知识后,我把我对女权主义的解法和答案不自觉地放在了其他女性身上。我希望有这样一位“完美的女权主义者”存在,给我自己去对抗这个难题一些信心。所以当现实生活中有些我仰慕的女性作出一些不那么“女权政治正确”的事情时,比如结婚,生育,嫁白男etc,我内心有一种怨念——如果你不向我证明女性真的可以对抗这些,我又如何对自己的未来抱有信念?写到这里,我不禁感叹,她们何辜,作为一个个体为什么要肩负几代人苦苦拼搏的所有希望与重担。将系统的结构性问题全盘压缩到一个具体的个体身上是不公平的。最近想到女性时,脑海里总是会浮现一个画面:一个戴镣铐的女性在跳舞。无论她的舞姿如何曼妙,过去的我总是会注意到她脚上的镣铐——那永远无法挣脱的父权压迫。但我却从来没有想过她作为一个人,跳得开不开心。为了万千人的期望,与那镣铐拼得伤痕累累,最后一支舞也无法完成,那真的值得吗?如果她能戴着镣铐快乐自由地舞蹈,甚至将镣铐变成她舞蹈里的一个部分或道具,不就已经足够美好了吗。也许绝对的自由无法实现,但她可以在自己的一方舞台里实现相对的自由。 最近重新读起了张爱玲,她笔下的女性就是戴着层层枷锁狂舞。那些冰冷的铁链随着舞蹈在空中发出巨响,让人难以忽视。小时候我读她的作品,铁链真实惊心到让我应激,我将反叛的自我期许投射到她们身上并责怪她们——为什么不挣脱?现在重读,我不再怨恨他们了——就凭一个小小女子的力量如何撼动一个存在了几千年的系统呢?我在她们清醒的沉沦中看到了主体性,她们清楚自己在面对什么,然后主动选择发疯。需要戴着镣铐跳舞的事实本身是让人悲伤无力的,但选择与之共舞的决心和坚韧又让人振奋,充满力量和希望。 所以我在想,女性主义本身就是没有标准和完美答案的,是开放且包容的。父权崩塌与性别平等,也许是一个无法企及的终点,就像我们寻找人生的目的一样。人生就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但我们的存在本身,根据自己的价值和理念去创造生命的过程就是最自由最闪亮的部分。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心中的女权主义更像是一种哲学观,一种生活态度,与存在主义殊途同归:一场完全未知的,不确定能否抵达终点的旅途。每个人都可以在自己的旅途中,根据自身情况,寻找到属于自己与父权对抗的方式,做出自己的选择。想到这里,我与自己,与其他女性,与“完美”的女权主义者和解了。镣铐是否挣脱不是最重要的,我们应当把目光放在欣赏舞蹈本身。而我也乐观地相信,无论铁链能否被我彻底摆脱,我都能完成一支很美妙的舞蹈。而且有越来越多的女性加入这支盛大的舞会,舞姿各异,各显其美。女性们在舞池中动情忘我地起舞,她们身上的铁链随着舞蹈在空中摇摆,我听到了不同铁链撞击的声音,我看到了父权开始松动瓦解的希望。 女性友谊 我对于女性主义观念有上述如此豁达的转变,离不开这一年我收获的爱,是爱让我有更包容的胸襟和视角去看待我身边的人和事。这些爱绝大部分都来自我的女朋友们。想到她们,就有一股暖流涌上我的心头。她们带给我的又不止是爱,她们身上有着女性独有的聪慧,洞察力,和创造力。她们mind-blowing的创作,经历和见解,在源源不断地带给我新的视角,让我对世间的感知飞速更迭,让我的视野变得更加开阔。视野开阔,束缚就小,我更自由。此外,我和她们建立的bond深远悠长,拓宽了我对于人类关系深度的想象,让我对人类和这个糟心的世界多了一些信心和希望。 虽然2023已经把C带给我了,但2024这整整一年的流转让我们的关系驶向了更远更深的地方。她的存在消解了我很多精神上的孤独,我们有相似的波长和观念的水位,高浓度deep talk频繁发生。对于那些日常生活里迸发的感悟,她是我的go-to person,许多想法我不需要向她解释,她就能明白,仿佛她完全地看见并且理解了我整个人,整个思维观念的集合。当然她本身也非常聪明,有很多creative and discerning perspectives,每次跟她聊天都能激发灵感,收获新知。这一年我的思维很活跃,备忘录里多了很多quick ideas,这离不开她的鼓励和对我思考的促进。这一年她也有许多波澜壮阔的生命体验,我有幸作为一个同路人与她一起经历那些起伏,从她的蜕变中我也收获良多。她曾在我嚎啕大哭时用坚实的拥抱接住了我,同她在Nathan Rd共居的那几十天疗愈了很多创伤,也播下了一些种子。我与她,我们与我们的女朋友们的命运也由此变得更紧密。一幅全新的图景在我们面前徐徐展开,我们一起高歌,向远方的浩瀚绚丽奔去。 与V在香港开启的女性共居生活是C当初播下的种子之一,我很感恩这粒种子能在香港生根发芽。我现在会把湾仔这三十多平米的小房子叫做家。家是心安处,是让我们回到的地方。我之前把香港当作我的家,她也是我从新加坡回到的地方,但在香港这座城市内部我过去并没有一个可以叫做家的地方。这半年我们往这个房子里一点点添置家具,做一顿顿饭,从小冰箱换成大冰箱,再把大冰箱塞满。这个家离开V是不成立的。她跟我每天都为一些小事傻笑;她跟我一起window shopping,我们喜欢把货架上的东西都点评一遍,然后一个都不买;她跟我拌嘴,会在我牙尖嘴利时让着我(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本来就说不过我XD);她不记得我的生日,不记得自己牙刷的颜色,但记得自己账号的粉丝数,记得上次拖地的是谁(神奇的是,这两件事我从来都不会去记)……在一点一滴的细碎日常中,我在与她共同生活的这个空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我终于我悬浮的心找到了依托,找到了让我心安,可以回到的地方。 过去我对于女朋友多多少少都有一点占有心和排他感,但这一两年女朋友们带给了我深厚的爱和丰富的关系的体验,让我成为了一个更完整的人,也帮助我重新认识女性友谊。比如V和C是很不一样的人,我与她们的相处也不一样,但是她们用不同的方式托住了我,对我而言都是很独特的存在。对于其他的女朋友也是如此,我不再去想自己在她们心中分量有多重。相反我希望我的爱只是她们收获的爱的一部分,我由衷地希望她们能有更多丰饶的爱,因为那样会让她们更幸福。我也不害怕失去,相信自己与她们的关系对她们而言是独特的。而且我隐约觉得,我的女朋友们也是以同样的心态在看待我。 运动与身体 2024的一大成就之一是我与身体的关系又向前迈进了一步。回到香港后,除了过去断断续续都在进行的跑步之外,我又新接触了阿斯汤加和普拉提。以这三项运动作为载体,我在2024后半段持续规律地使用和观察自己的身体,与它进行对话,并且有许多新的感悟和收获。 8月成功报名香港渣马的半马后,我的训练热情高涨,以平均心率170,每周训练3-4次,训练时常60mins的强度跑步一个月之后,我的膝盖半月板受伤(no wonder),被迫停止跑步。整个受伤康复的过程持续了快四个月,期间我学习了很多与运动和身体有关的知识,比如膝盖的构造,腿部肌肉的分布,康复动作etc. 我也慢慢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受伤最开始的时候我很焦急,害怕自己的半马成绩不好,埋怨身体跟不上我的野心;到后来我开始记录自己康复期间膝盖和身体感受的变化,心态变得更加放松,看待半马的心态由一个比赛或任务变成一段生命历程,同时也信任我的身体会努力跟我一起到我想要到达的高度。这段旅程还未结束,这几个月中我还有很多其他细碎的感悟,我在此就先不做梳理了。离比赛日2月9号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无论到时候我能否健康完赛,成绩如何,我都会写一篇关于我准备与参加半马的文章,去记录发生了什么。还有一个月啦,我很期待。 阿斯汤加和普拉提这两项新运动也在帮助我和我的身体变得更亲密。老师把对呼吸的强调带入到了这两节课的每一个动作中,在一呼一吸之间许多改变也在悄然发生。我无法很好地解释为什么这两项运动会让我上瘾,某种程度上它们都足够枯燥,我练的阿斯汤加是固定的序列,每次练习都没有任何变化,普拉提也需要我某个动作一组做四五十次。但我在呼气的时候把某个普拉提动作再多坚持做几个,或是把某个瑜伽体式做得更深一些,去体会身体和心灵感受到的挑战,渐渐地我开始享受并期待每一次练习。阿斯汤加的课在每周三早上七点,需要我六点起床。练习了三个多月之后,感觉不是我要我的身体跟我一起去上阿斯汤加,而是我的身体在说它想要练习,每周去上课自然而然地变成了一个routine,就像吃饭睡觉一样,成为了我生活需要的一部分。坚持运动后,我对身体的觉知也变得更敏锐。比如普拉提每组练习之后老师都会设计一个拉伸的动作,有些课他会引入新的练习动作,而对于新的动作我几乎都能准确预判其对应的拉伸动作,因为我更了解我的身体,我可以根据身体当下的感受去判断它更需要哪个动作去放松。规律运动后,我对垃圾食品,工业加工食物的cravings也变少了很多,明显觉得自己的身体更想去吃健康的,最接近食材本身风味的食物。当然啦,在身体上看到自己的肌肉线条,摸到自己硬硬的肌肉也很开心,觉得自己的身心都更有力量了。 愿景 十月份的时候我曾问“那然后呢”,觉得自己的生活趋于稳定,很困惑在此之上应当追逐些什么。两个月过去,在写这篇年终总结时,心里还是装了一些东西,有一些展望。 首先是想解锁头倒立和阿斯汤加序列里其他我还不能做或者做得不够好的体式。这件事我知道自己一定能做,只是需要练习和时间,所以严格意义上不算是愿景或是展望,算是我的一个小目标吧。在菲律宾潜了五天水,让我再一次确信我是喜欢潜水的。看着长尾鲨贴脸从我面前游过,阳光洒在它的皮肤上闪闪发光,那又是一个让我觉得可以在当下就死去的时刻。新年有机会的话还想要潜水,看更多的水下宇宙。然后还有两个心愿:能健康赛完半马,拿一个不错的成绩;顺利去欧洲去戛纳。这两件事不是百分之百都由我控制,但我会努力去做,希望能够实现。 去比赛,去更多的地方旅行。潜水看到长尾鲨之后还想看其他鲨鱼,还想看鲸鱼。瑜伽解锁了头倒立之后,还想学会或者提升其他体式。好像在平静的生活之上自己找到了一些新的追求,对于“那然后呢”有了一部分回答。当然看鲸鱼,能够做头倒立这样的回答太具体了,不是我写那篇文章的时想象中更抽象,更接近本质,带有哲学性的一种回应。但我觉得不需要着急,有这些具体的锚点是好事,在去追逐它们的路上,我会越来越接近真相。 新年快乐!

January 5, 2025 · lsypenguin

走过的,未被回答的

最近心里总是有一个强烈的感觉:我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这里的“我”是一些抽象概念的集合:我的生活,我的自我,我的存在…… 我心里的洞被填满了。这是一种超越了物质生活的感受,但它又离不开现实层面的支撑。我现在每天的生活都很稳定富足:工作内容并不消耗我,甚至有时能够满足我的求知欲,带来成就感;同事关系无毒,我能够轻松自然地做自己;工作之外与室友一起建立的生活让在我漂泊与流动中重新有了家的感觉;远方也有让我感到安全的,高级的,隽永的爱;与父母的关系由压力变成了爱与力量……当一项项常被用在现代心理学中衡量个体well-being的指标都能打高分之后,我的确感到我的broken pieces都拼接上了,我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 我忍不住问:那然后呢? 这是一个对我而言非常新奇的追问。过去的人生都有眼下我主动或被动需要去解决的问题,抑或是追逐的目标。如今那些心灵创伤慢慢结痂,现实生活趋于稳定,汹涌的海面归于平静,不再有强烈的风暴需要我去面对。面对如此来之不易的稳态,我在喜悦和感恩之余,却总能捕捉到内心的一个声音:我不满足,我觉得还不够。我知道这样的不满并不是虚妄的贪婪,而是源于一种长远坚定的乐观:我相信在此之上还有更多的意义和可能。 但与此同时,我又是迷茫的。对于“在此之上”的图景,我毫无头绪,不知道应当如何去想象和描绘它。有很多念头从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比如再学新的东西,有更多的创作,再去不同的地方工作生活,等等。它们也许是答案,但只是一部分,不是全部。我内心有个模糊的感觉,对于这个追问的答案,它应当是更抽象的,更本质的,更指向自我的。但它究竟是什么,我还不知道。 这也许就是我的“新阶段”:我内心感到满足,但仍觉得不够;我没有太多困惑,但仍然迷茫。我很好奇那个问题的答案,但内心也不着急,因为我知道答案终有一天会自己浮出水面的。这样的状态,全新的,过渡的,思考的,蓄力的,孕育着变化的,让人憧憬的…… 在新阶段着陆,回望来时的路,不免唏嘘。这两年多的风和雨,外界的,内在的,每一次都是不容易的挑战。两年前那个飘渺的自我在风雨中逐渐清晰,坚定。现在回想她当初的挣扎,很想抱抱她,对她说“你特别棒,你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喜欢自己的”。 在某次therapy的想象实验中,我闭上眼想象现在的我面对未来的自己。在我的想象里,未来的我穿着瑜伽服,笑盈盈的,散发着温和的自信,对我说“你特别棒,你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喜欢自己的”。我笑着点点头,跑过去拥抱了她。那个场面让我热泪盈眶。我很喜欢来自未来的那个姐姐,她身上有我崇拜的女性力量,我也接到了她赋予我的肯定和力量。 我想,对于如今那个还没被回答的问题,那时的她应当有了答案,抑或有了一些头绪和方向。我也不用着急,只须慢慢往前走,走到成为她的那一天。

October 12, 2024 · lsypenguin

My Dear Friend

I feel I become a bitter woman when I see her hanging out with other girls that I don’t even know on her social media. That bitterness is a blend of many emotions. Resentment. Jealousy. A sense of betrayal— she created an illusion that I’m her only friend. Self-loathing— I am not needed and special — well maybe I never was. Cutting myself off from her news is my instinctive approach to handling such bitterness....

September 16, 2024 · lsypenguin

Hong Kong

回香港两个月,又忍不住想写她了。我对任何一座城市的感情都没有像对香港一样复杂。我向往过她,也埋怨过她;我爱她的大海和日落,也咒骂过她拥挤嘈杂的街道;我为她的自由和反叛高歌,也为她日渐式微的自由哀悼;我感恩她赋予我的一切际遇和变化,也有过觉得不被她接纳的怨恨;我曾经叛逆地离开她,如今她又非常包容地接受那个出走又回家的孩子。 回来后某天我在铜锣湾的人流中穿梭,有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是透明的。不管我是谁,我做什么,大家都看不见我。我从人群中挤过,大摇大摆地闯红灯,两旁驻足等绿灯的人看不见我;我穿着瑜伽服背着花编织袋,在早高峰大步流星,衣着得体的打工人们看不见我。这种透明的感觉让我舒适安全,仿佛我的存在与周遭混乱嘈杂的环境融为了一体,无论我做什么都是这个地方的一部分,不会惹人注目。我上完瑜伽课从中环的楼梯下山,遇到拍视频的游客,我自然地走进他们的固定镜头,觉得自己就是背景的一部分,属于他们记录的城市的此刻。我变透明了,成为了城市的一部分,这样的感受真好。我觉得我被香港完完全全地接纳了。 我被香港接纳了。我发现这真是一句值得玩味的话。它的implication是,过去我有未被接纳的感觉。对于不被接纳,过去我写过很多,我写下我觉得自己不属于重庆,不属于香港,不属于任何地方。那个阶段的情绪源于对于身份认同,当下生活,与所处位置的茫然。 在我来香港之后,跟我自身变化的激烈程度相比,香港倒没什么变化。在经历了那么多风雨之后,她仍然比很多城市都要包容。你可以在这里看见众生百态。我家那栋楼前面是一幢办公写字楼,傍晚会有几个颓废的人结束一天的工作在楼下抽烟玩手机,尽显疲态;楼下转角处是一个流浪汉喜欢的落脚点;旁边那栋大楼有很多性工作者,晚上路过会看见许多打扮花枝招展的人和路边停靠的黑色SUV。如此众生相在我眼前展开,让我觉得在香港生活(跟我居住过的其他城市相比)有更多叙事的可能。当然我知道香港并不是平等地接纳每一种叙事,坚固的阶级结构难以撼动。但这样非主流,非精英,非体面,甚至是落魄的生活能成为这个城市空间里的一个显性元素,我想这一定程度上彰显了她的包容。 所以与其说我接纳了香港,不如说我在心里接纳了香港,接纳了自己在香港生活的这段人生叙事,或者说我与过去觉得有刺的部分和解了。我不再纠结开口应该是说普通话,英语还是蹩脚广东话,我怎么舒服怎么来,常常三语混合。我渐渐与local make peace, 刻薄就刻薄吧,ta挂着死妈脸我就白眼回去;我也不想成为香港人,毕竟当香港人压力也挺大的,不怎么快乐。我不是一个典型的内地港漂,没有办法被归类,对于这一点我也无所谓了,因为寻找到了一些同温层并不觉得孤独。 回香港后我给自己选择了一个叛逆的通勤方式:叮叮车,尽管时间上会比地铁慢一些。早上坐在叮叮车的上层,跟着电车慢悠悠地从城市间驶过。夏季上午九点的阳光已经足够耀眼,光线有时会爬到kindle的墨水屏上,轻风从脸颊拂过,窗外是香港一个寻常的繁忙的清晨图景,心感到宁静。从芬尼街到铜锣湾,这条路走多一天,我与香港(至少港岛)的感情也更深一点。这样一件非常日常琐屑的让我感到踏实。项飙说,“迷失是因为你靠一种很宏大的,很抽象的,象征性的语言来思考和感知生活,那个东西本来就是很缥缈的,当然你也就变得很缥缈。”我的生活离不开抽象的远方,概念和意义,它们当然重要。但有这些具体可触的日常作为支撑,我才不会因为那样的缥缈而感到失重,丧失对生活的掌控感。 我曾经对一个朋友说,“香港的破碎和拉扯,跟本人一模一样。我走在这么破碎的地方会感到心安”。香港经历了很多跌宕起伏,留下了很多创伤。我也是。香港不宜居,有很多不自洽的地方。我也是。她身处东西方的张力之中,艰难地在缝隙中寻找自己的位置。我作为一个出走的中国女生,东亚女性,也正艰难地在世界的地图中寻找自己的坐标。或许这也是我走在街上,觉得我能够变得透明的原因之一吧,因为眼前的城市能够理解我的拉扯。 上面的文字都很personal,每个人跟每个地方的缘分不一样,也有很多人不喜欢她。我很感谢香港能够再次接住我。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也许会再次离开她,喜欢上其他城市,被其他城市接纳,但她永远都将是我心里的家。

August 18, 2024 · lsypenguin

J

当我以提笔纪念的心情写这篇文章时,我知道在我心里这个故事结束了。从相遇到结束,这两个月的故事跌宕起伏,不停发生转折,但强度并不大。如果说我把跟去年那位发生的事情称为高烧的话,这次最多只是打了一个喷嚏。 除了第一次见面是他ask me out,这段关系的critical move几乎都是我发起的。全程无内耗,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方面,我很享受这种主动的感觉,因为我一直认为掌控感是主体性的体现之一。但这枚硬币的另一面则是,没有什么痛苦,which means没什么上头的,“活着”的感觉。人啊,就是贱(摊手)。从认识他开始我就有一种隐秘的信心: he will be attracted to me. 他肯定会喜欢我的。是啊,他能在重庆遇见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被我吸引。去年那几个月我痛得死去活来,自我像猛兽一般互相拉扯,自卑与自尊互相角力,我在不停地自我凝视与怀疑:我是不是不够好,他是不是不喜欢我?而跟J的故事则是180度调转,我成了心理上更占优势的一方。我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楚地知道他只是一段美妙的意外,五光十色的香港会让我毫不犹豫地往前走。我一点都没有害怕他会遇到更好的这样很世俗的想法,因为同样世俗的说,他在重庆根本无法遇到比我更好的。倒是他,不经意流露过传统异性恋中女性角色的担心:我害怕你去了香港遇到了其他的男生就把我忘记了。我不得不承认,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感觉是非常爽的,心理上绝对占优的爽。这样看,我似乎一不小心谈了一段很多意义上都性转的恋爱,以至于我一点头都没上。唯一算得上是上头,有点为情所困的感觉就是我来香港两人开始异地之后,有了uncertainty,局面不再是由我掌控了,我开始紧张担心了。写到这里,发现自己浅浅体会了一把男人的感觉,也忍不住想judge一下那些一辈子只谈过上位者恋爱的顺直男们:这辈子没因为感情内耗过,根本不可能进步!失去了在痛苦中寻找自我的机会,所谓的自尊不过是一戳就破的泡沫! 当然在这段性转的关系里,我还是有很多被创到的时刻。比如他作为一个白男出现在虎跳峡里的时候,居然会被人要合照,什么都不用做就享受明星般的待遇;他说尽管他已经很有特权了,他觉得美国人的护照还是比他的更powerful. 我说我被冒犯到了。他说,I can understand, yeah your passport is terrible. 没办法,谈这种性别和种族双重不平等的恋爱无法避免这样的时刻,跟他的相处中我也更确信种族差序比性别差序要更加血淋淋。但老生常谈之余我有了新的顿悟:这样的不公平是可以从其他地方“补”回来。我来香港之后经常给他发我在香港吃到的fancy food, 以及香港的海和日落。这些都是他在重庆无法接触的,他也时常流露出很羡慕这样的生活的心情。我暗爽。在当结构性的不平等格局难以撼动的时候,在个人的相处层面,我们可以创造在很多纬度上平等/不平等的小空间,让这段关系更加平衡. Subjectivity is the most resilient fabric to weave our own space of equality. This is one of my most valuable and inspirational takeaways from this relationship. 跟他第一次接吻是我没办法忘记的场景。虽然之前直接被搂着亲,或者被问“我可以亲你吗”也很甜。但跟J的第一次接吻是像两个人彼此都有写好的台本一样,电光火石之间,眼睛自然地合上,嘴唇就黏在一起了,这种无法解释的心意相通更让我怦然心动。那是一个在重庆的河边,非常湿润的,缓慢的,漫长的吻。我刚哭完不久,鼓起勇气向他告别,告诉他我很快就需要离开重庆了。两个很伤心的人,在一个浪漫的意境里,暂时忘却了令人悲伤的现实,在河边留下了一个互相主动的吻。没有比这更浪漫的事情了。 长江边的吻是真的,山谷里共享的辽阔与平静是真的,那1998字accusation大作文带让我感到的委屈也是真的。在被那些无端的指控伤害后,我在不断提醒自己不要那么forgiving,不要那么understanding. 把同样pungent的accusation发过去之后,我有一种鲜有机会体验过的满足:原来当一个不善解人意的人也可以那么爽。我用带刺的指控回应以后,内心最开始是期待他也会有所回应的,但对屏幕那头的沉寂让我的失落和失望在一天天累积。这真是一个很弱的行为,我等不了了,也不想等了。 I thought a proper and decent goodbye is a must-to-have ritual to end a relationship. While I was waiting for it, I realized the finale doesn’t reside in a consensus, but in an individual epiphany that randomly hits us saying it’s time to move on....

July 24, 2024 · lsypenguin

于混乱中(二)

混乱终于迎来了尾声。 当我在洱海边上打下这一句话时,有点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现实还是梦境。我沿着洱海环海骑车,苍山就在我身旁静静地伫立,仿佛触手可及。我望着连绵不绝的山脉和波澜不惊的洱海,眼眶一湿。那种安稳沉静的力量,对我来讲太陌生,太珍贵了。过去四个多月漫长又混乱,我被迫经历了许多事情,物理和心理上都到过了很多地方。不确定性成为了我生活的基调,我不敢预测我两周之后将在哪里做什么。因此当山水以平静之姿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被自然的永恒无限宽慰。 两个月前我以逃离地狱的心情离开新加坡,traumatized是我对那个地方的感情最恰如其分的概括。回来几天后Celine来重庆看我,她在出租车上问我,会不会有时候想起在新加坡的生活。我说,不会了,新加坡的生活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好像这就是人的coping mechanism,那些伤心的往事总会被快速地遗忘。当然我知道我不会彻底遗忘它们,现在提起新加坡我依旧会很激动地破口大骂,在坡的一些人和事仍会悄然爬上心头。在坡的8个月生活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没有办法抹去。 反刍那些伤心往事对我来说太残酷,我还是写写重庆吧。重庆,我的故乡,我为之有无限复杂情感的地方,再一次疗愈了我,并给了我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 1. 在重庆的两个月中,我最想感谢的是我的猫,这条生命用它的存在无数次拯救了我。一个人呆在家,有很多时刻被空虚,迷茫和对不确定性的恐惧绑架,几近崩溃。好在还有猫陪我。它喜欢爬在窗台上晒太阳,春末夏初的阳光洒进来,照在它白色的肚皮上,肚子随着它的呼吸一起一伏。我可以就这样看它睡觉出神半个小时,那是一种非常温柔直接的慰藉。阳光与它的呼吸,就像大理的山和海一样,是永恒的。仿佛不管发生什么,它都能安然地躺在阳台上,晒它的太阳,睡它的懒觉。它用它平稳的一呼一吸告诉我,一切都并没有那么糟糕。 它让我感到安全。有一天我的状态很差,我对着它说话,说着说着就哭了。我对它说,我感觉我还在一场噩梦里,怎么一直都还没醒过来啊。它半眯惺忪的睡眼,对着我的眼泪无动于衷,然后眯眼扭头。我被它的举动搞蒙了,伤心得觉得有些好笑。或许人类愚蠢的烦恼,在它看来真是没有必要。感谢它这段时间当我的therapist. 一只见人就躲的胆小猫,在我离家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仍然记得我。我蹲下身子伸出双手唤它的名字时,它会不紧不慢地向我跑来,用它的鼻子蹭我的手。那是一种简单的,不带任何其他复杂情感的爱。它选择了我,它拯救了我。 2. 回家第二天就在盘算着合适的跑步路线,探索跑步路线现在是我跟一个地方的周围快速建立联系的一种方式。当我发现路上只有我一个人在跑步的时候,我意识到我的这种习惯也是离家之后习得的。毕竟重庆这么多坡,会骑车都是稀奇事,更别提户外跑步了。 过一个长长的下坡,再过一个天桥是我跑步的起点。我一般都是傍晚跑步,朝西跑,迎着灰蒙蒙的夕阳。旁边是夏季水位低到快露出河床的长江,就在去年夏天,重庆干旱到江里的水一滴不剩。我跑前想象着在江边跑应当跟在香港的海边跑差不多吧。但实际完全不是这样,我想直觉地用颜色来形容在两地跑步的不同:在重庆跑步是灰色的,在香港是蓝色的。也许就是雾的颜色和海的颜色。 没跑多久就会经过寸滩长江大桥,长得可以说跟旧金山的金门大桥一模一样(看来重庆建筑抄袭的可不止是来福士LOL)。紧接着路过一个施工工地的入口,人行道就在此中断,我不得不在车流不息的主干道上跑几步路(这又让我想起我带着Celine在观音桥马路上乱穿,她说这在新加坡肯定会被罚款)。然后我再经过一个人行天桥,就到了一个居民区,街的两边都是地摊。我到那边是想去找我爸提到的步道,他说那边跑步应该舒服。我凭着直觉下了一个斜长的陡坡,迎面是一扇紧闭的铁门,旁边的牌子上写着江北区强制戒毒所,真是好隐蔽的一个地方。前面似乎没路了,但重庆人的直觉告诉我应该还能下去。于是我继续往前走,看到一个土坡,上面种着一些菜,旁边留有一道看起来可以走的路。我不确定地沿着那条路走,遇到两个看起来是快递员的人,我问“这条路可以到那个吗”。我语言系统宕机,不知道“那个”应该用哪个重庆话替换。对方估计看出来我对这片不熟,也知道我想问什么,点了点头,说“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嘛”。我道了谢之后继续往前走。确实是一些人走出来的路,这里丢一块砖,那里丢一块砖,崎岖不平地向前蜿蜒。迎面走来一个挑着水的老头,附近某块地的庄稼应该就是他种的。我很久没走那种土路了,但我感觉很熟悉,小时候回农村上坟就是走那种路,“很多人走出来的路”。那条土路走到尽头就能看见我要找的步道,在地图失效的场合,凭借重庆人的直觉还是找到了要去的地方。跑道修得不错,道路的两旁都是树,还有一条细细的小河,有一两个人在垂钓。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下去的,但下去钓鱼的人多了肯定就走出来了一条路。 在车流不息的公路主干道下还大有乾坤:一个戒毒所,种着庄稼的土坡,以及一个修缮得不错的步道,不远处还有挖掘机和岩石嶙峋的工地。这些毫无关联的东西就出现在同一片空间里,实在是没有章法。不过考虑到重庆的许多城市空间都不循规蹈矩,如此不合理反而觉得合理了。 这条非典型的路线绝对算不上好的跑步路线,但它意外地让我上瘾。伴随着初夏水边凉爽的晚风跑步,是我与重庆这座城市难得的安静单独相处的时刻,思绪飞扬。 我甚至有一个瞬间突然觉得这条跑步路线也有着符号化的隐喻,比如我寻找的步道是localized chaos, where I came from; 而起点的长江大桥代表着外部世界(西方,美国)盲目的吸收, where I have been. 离开家的时候充满着对外部世界的好奇和向往,如今带着满身的伤痕和疲惫回到重庆,故乡用它的砖瓦和山水舔舐我的伤口。沿着这条路跑我忍不住想,我变了许多。最初走出这座山城的时候为民主自由,进步精英的话语激动不已,现在对那套体系中的随处可见的伪善嗤之以鼻。但好在无论我怎么变,如何任性,如何受伤,重庆都还在。 3. 情绪不好的时候潜意识层面异常活跃,那段时间做梦很多,有时候白天也会陷在混乱的思绪乱麻之中。正好在看荣格的自传,看他诚实地记录自己的梦境,毫不留情地剖析自我,深受震动。从裁员开始,我有两个月都没有写日记,因为生活痛得我没有力气再去诚实地过一遍。重新记录哪怕只是写日记也是重拾主体性的开始。按照荣格的理论,无意识是一个过程,心灵通过与自我的关系得到转化和发展,成为无意识的内容。而梦境就是无意识能想到的最好的表达形式。我那段时间的梦大多都有现实的元素,现实的人或场景,我想它们都有自己的意涵。 我还有一点比较微妙的观察就是,当我的意识层面比较溃散的时候,无法与潜意识形成一个很好的平衡,甚至被潜意识支配,我很容易陷进一些臆想世界中无法自拔,乐观的悲观的都有。后面我自己得出来的一个经验性的结论就是,着眼于眼前具体的事情,削减对事物的执念,能更好的帮助我摆脱无意识的支配。不抱期待地,开放地面对未来。如果无法确定两周之后我在哪做什么,至少我能确定今天要做什么。 荣格在自传中还有一句话让我非常能共鸣:一开始,我就有种宿命感,仿佛命运把我的人生安排给我,要我去完成它。 我会勇敢地完成我的人生,这是我的选择。 4. 混乱迎来尾声,我相信我变化了很多,能从噩梦中幸存本身就是一个有力的声明。 Celine在送我离开坡的车上对我说,你是我的光。散步时妈妈拉着我的手说,你不要放弃,我支持你。还有太多这样的瞬间,让我觉得if it takes much pain for me to realize how much love and support I’m surrounded with, it will have been worth it. 明天就要启程去香港啦,在熟悉的老地方,将会有许多新鲜的未知在等着我。我很期待即将到来的一切。无论好坏,我都会去面对。 我的治愈小猫

June 22, 2024 · lsypenguin

于混乱中

距离被裁员过去了一个多月,这一个月内我每一天都过得特别深刻。因为太痛苦了,痛苦让生活深刻。到异国工作不到半年就被裁员,没有收入,房租很贵,没有身份。命运将我的生活连根拔起,不留情面。 这一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流了太多的眼泪。许多芜杂的情绪不断交替,反复出现。愤怒,无力,感动,幸福……身份,情感,命运……我感到一种使命,我必须把他们都写下来,这是我渡此劫的意义。 1. 身份是我这几年一直都无法绕过的问题,毫无意外,这次它又出现了。本科是我与身份认同纠葛的伊始。在读大学之前,身边的人都是重庆人,都说着重庆话,过着同样的生活。读大学是我第一次见识到不同地域的差异性,比如有很多人吃火锅不放香油,上海考生考复旦和交大有专门的自招通道,名额是高考大省的好几倍。如此差异性让我意识到原来我跟其他地方的同学是按照不同的方式长大的,拉开了我与身份认同缠斗的序幕。 身份认同是一个异乡人或流亡者的词汇,危机常常跟在它的后面一起使用,暗含了这个词语的悲剧性。差异性是身份认同的起源,而不幸的是,这样的差异性由一套等级秩序支撑,是这个概念所蕴含的最残酷的部分。在同质的环境中,差异性消失,身份的概念在这样的环境中失效,因为人人都是一样的。正如读大学之前的我是不知道身份认同为何物的。在一个多元的环境,差异性由等级分明的差序格局构筑,主流群体或高位者身处其中而不自知,唯有少数群体或是移民能够意识到秩序的存在,因为他们处于秩序的下端。 对差异性向往的本能在驱使我不断往外走,注定了我要被等级秩序不断重创并与之搏斗的命运。如果说上海只是揭开了身份认同的口子,那么在香港和新加坡的生活则是让我认识到了我在世界中的位置,以血淋淋的方式。 在新加坡找工作的时候有一个网站叫MyCareersFuture, 只有citizen和PR才能登陆,朋友对此戏谑“外国人没有future”;投简历的时候,一半以上的岗位都会让我写是否需要visa sponsorship,有的advertisement会明确写只招PR或者citizen,曾经有一个recruiter专门发邮件向我询问,然后告诉我这个岗位不提供sponsorship;原本计划去欧洲旅行,被裁员之后有同事(香港和英国护照持有者)试图安慰我“you can book tickets to Europe, you don’t have to worry about annual leaves now”,我只能苦笑“I need a visa which requires me to be employed”… 我是聆听“努力就会有收获”的个人奋斗叙事长大的小孩。闯入世界的舞台后,我逐渐清楚地认识到,并不是我努力练舞就能站在舞台中央,我在台上的位置很大程度上是由我的身份决定的。更直白一点说,这个舞台本了就是不公平的。 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等级秩序是难以撼动的,这一点让我持续地感到愤怒。有一个声音对我说,人生这场游戏每个人的配置都是不公平的,少与其他人的配置做比较,专注于玩好自己的游戏。But when I live in an environment where I have to be reminded of my identity and citizenship status on a daily basis, how am I supposed to ignore its existence? Z给我发来邹思聪:“我很早就成为一个国家的边缘人。但过去十年的五份工作和三个硕士,给了我一身新自由主义跨国技能,这是特权。我想许多人身上都有自己各自的 Privilege 和 Marginality,重要的是认识和理解到这些,知道自己的身体处于社会结构的哪个位置,然后去做一点有益的事情。当然,不要让自己过得太辛苦,这同样是过去十年的经历教给我的。你得理解,无论在哪里,你仍然活在一个新自由主义的世界”。 我回道:“我不这么想。我想的是,无论我在哪里,都在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然后我作为老中女身处秩序的下游。我没有感受到新自由主义的好处,新自由主义在我懵懂的时候给了我幻想的泡沫,然后我在追的时候,一路追,泡泡一路破。现在全球都在右转,也许十年之前,地球还是圆的,世界还是流通的,世界公民叙事听上去很promising,现在只留下了疲惫和创伤”。The construct of globalism holds an irresistible allure, drawing me into a trap from which escape seems impossible once I fall....

March 4, 2024 · lsypenguin

2023总结

这一年我走过了许多起伏和变化,站在年末的节点,心里异常平静。千言万语的平静。过去一年所有热烈的激荡都缓和下来,融入进我的生命里,跟着时间缓缓向前流淌。 C对我说,你换了一个国家诶。是哦,我听到的时候似乎都不觉得是一件大事。虽然当初围绕着relocate也有许多事情发生,但如果现在要我去描述这件事,我第一时间能想到的就只有简单的一句“从香港搬到了新加坡”而已。 慢慢细数,除了勇敢地到新地方冒险以外,我还是有许多了不起的成就,比如坚持了一年的therapy. 随着在therapy中碰触的问题越来越深,我发现了三个对我个人成长来说最为重要的母题:自我,原生家庭,亲密关系。这三股绳紧紧拧在一起,互相交织,铺就了一张名为trauma的网,一直裹挟着我。我在过去一年有去勇敢地面对每一部分,坚如磐石的死结开始松动。那面网带给我的不再只有束缚之梏,偶尔我能从中感受到网面的支撑之力。 那么就让我以这三股绳为线索串联起我的2023吧。 1.原生家庭 意识到原生家庭带给我的影响是我看therapy以来最大的收获之一。我与自我、他人的关系,追根溯源几乎无一例外都能找到与之对应的一些根植但从未有机会去面对和解决的童年创伤,父母之间的相处模式和他们的parenting方式对我的影响。 在典型的中国家庭长大,我父母为我倾注了他们近乎所有的时间,金钱和精力,那是一些我没有办法想象和做到的牺牲。他们的生活重心都围绕着我转,是没有自我的家长。而我在这样的环境下成为了一个没有自我的小孩,我在物质和精神上都高度依赖于他们。我害怕让他们失望,我害怕他们对我的爱是有条件的,因为我害怕他们不再爱我。我内心深处仍是那个渴望被爱和照顾的小孩。 而过去这年,随着我自己开始变得经济独立,我与他们心理上的相对位置也在悄然发生变化。过去站在一个索取的位置,我很容易有失望的情绪,因为我想要从他们那里获得100%的理解和支持。而现在,面对他们我很少丧失理智,处理同他们的关系也更加游刃有余。有时候看他们的心态就像看小孩,那种微妙的位置调转常常让我觉得自己是真的长大了,精神也开始独立了。有一次妈妈向我抱怨,“每次都是我给你打过来,你从来不主动打过来”,要是在过去面对这样的“指责”我的情绪一定会被点燃,但那次我一点都不恼,想的反而是“你有需求表达出来还挺好的”。真是变化了很多。 这一年我与他们不是没有冲突。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情绪失控是来自我爸“有时候宁愿你读书没那么好”。这当然是杀伤力很大的一句话,足以让我自以为他对我的爱全部就此蒸发。原来他爱的不是我,他只是想养一个听话懂事能拴在身边的小孩。 我在我们三个人的群里敲下了我至今都为自己骄傲的一段话“我希望我的人生过得有意义,我才20多岁,我有自己想要去探索的路,我有自己想要去寻找的答案。一个女生在外面漂泊打拼很辛苦,很多男生都没有这个勇气,但是你们的女儿做到了。既然我都选择了勇敢地迈出了那一步,我希望得到你们的尊重,理解和祝福”。这段话发出去我就自由了许多,我不再处在一个被动索取的位置,我在主动地表达自我,争取理解与爱的确认。爸爸向我道歉,不擅长表达感情的妈妈说“妈妈一直在你身边,我一直都支持你”“我们一直是尊重你的选择,也很理解你的不易”。后来我离开香港那天,我爸给我发消息说为你骄傲。 那件事之后我与许多事情都和解了,而更让我高兴的是这是我自己主动争取来的。我渐渐地不再执着他们对我的爱是否有条件,我是否是他们心中的好女儿,我也不在乎我爸那句话是不是气话。但如果要问我我爸妈是否真的爱我,我想他们是爱我的吧。我知道这是我的幸运。 2.亲密关系 我这一年并没有建立起来严格意义上的relationship, but in a broader sense, I’ve experienced way more than before. 在香港上半年的那段关系我现在回想都觉得像是梦一场。所有好的,坏的,开心的,难过的,以极高的浓度在极短的时间内都体验了一个遍。我信奉体验派,觉得有这样的体验是能丰富我生命经验的好事。在我彻底move on和下头之后,去想那个人,心里只剩下一句“只是长得有点高的普男”(Please don’t judge me, I just cannot handle my weird obsession with height). 我现在还能捕捉一些当时的状态,比如当时的我是如何去感受和想象who he is. 尽管最后结果表明他不是一个值得的人,我在心里开了100倍滤镜去美化他,那种勇敢敞开心扉,用心去感受一个人的形状的生活状态是对我来讲为数不多的珍贵时刻。 人在非常态的混沌之中有着旺盛的创作欲。在这段起伏跌宕的关系中,我一直都在写在记录,发出来的就有4篇,更别说在notes里躺着的那些混乱无序的意识流片段们。写作对那个阶段的我来说意味着很多。比如它能帮我从关系中抽离出来去观察自我,随着客观和评论性的口吻越来越多,我对于这段关系和自我的认识也越来越清晰。写作是一个很神奇的过程,当文字被书写下来的时候,很多东西就已经被改变了。最开始的时候我无法用第一人称写,那对我来说很吓人,每写下一个“我”字就会有一根箭直射我的心脏。我用第二人称,第三人称,甚至还有一点半虚构。我挺喜欢半虚构非虚构的写作方式,非虚构的部分提醒我不要忘记当时那些容易被自己糊弄过去的情绪和感受(尤其是不好的),虚构的部分帮我插上了逃离现实世界的翅膀,让我在意识层面获得一些超越现实困境的精神力。终于在最后我能够用“我”去写那段关系了,那时过山车进入了尾声,我进入了一个相对平和的阶段,就像我现在用第一人称书写过去一样平和。 我想我在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想起那段关系都会心颤。我现在一点都不想念他,我想念那几个月。准确的说,我想念那几个月里的自己。 在各方的鼓励下我开始用dating app, 有了许多乏善可陈的体验。总结下来就是,从不同维度论证了“男的基本盘真的不行”, GLOBALLY. 对于恶心得千姿百态的男人们我可以再多收集一些样本之后写一篇吐槽大会。对我来讲最重要的一个takeaway是我对于dating app模式的一种感受,以及那种感受带给我的启发:我是如何看待和进入亲密关系的。 如果要用一个词概括我的使用体验,那就是难受。最开始我以为这种难受只是源于我对这种模式的不熟悉。但后来读到韩炳哲在爱欲之死中分析现代人的爱欲之后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的不适是有很强的可解释动因的。书里让我醍醐灌顶的一个部分是,将爱欲同资本主义与绩效联系起来,并且反复强调他者的“异质性”。在app最初填写profile的时候我就开始不适,每一个独特的个体由一些量化的指标,几张照片和几句话高度简化。我需要费心力去选我好看的照片,写有意思的prompt去展现我是一个adorable person. 从外貌到个性,我整个人都变成了被展示出来的商品,待价而沽。我变成了被消费的对象,失去了哲学意义上的人格。每个dating lifecycle快如资本主义的快消品更新迭代:匹配,聊天(small talks), 见面(probably still small talks),ghost. 每一步都是一个二分节点,精确得就像互联网产品经理画的流程图。人们不知疲倦地重复每一个cycle,效率至上,恍若新自由主义online dating流水线上的机器。他者的“异质性”彻底消亡。 我恍然意识到,我感受到的不适,是我对这种十分资本主义的快速与浮躁的不适。我更崇尚自然和简单的相知。年底在海岛与P那段际遇缓和了我被物化和异化的拉扯感,但回到现代化的钢筋水泥森林不久,快速和高效的浮躁空气又很快将我吞没。在现代化的高效社会中,抵抗爱欲的消亡,捍卫我的人格,是我新年要去探寻的问题。 3.自我 在原生家庭和亲密关系中的变化最后都会回归到自我。“自我”这个词太庞大太哲学 了,很难去理清。凭直觉来说,我明显感觉到自己变化特别大,过去一年中模糊地抓住了一些线索,离“自我”更近。 过去这一年我开始反思我与我身体的关系。上半年的时候我因为跑步肌肉拉伤了三次。等到第三次的时候,我才痛定思痛,学会去倾听和尊重我的身体。 “痛就不跑了”这个简单的道理took三次教训才学会。中间还因为⻝物中毒和新冠生了两场病,切身感受到了肉体的脆弱性。记得某一天半夜从药物昏睡中醒来上厕所,半路不小心踩滑膝盖狠狠着地,我踉跄着站起来,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如果我现在70岁的话那我之后都要瘫在床上了”。我们的肉身是多么的脆弱。 年底的时候我因为工作上的压力,身体出现了反应。直到医生说“可能是你压力太大了”,我才意识到原来问题出现在了我的精神上。虽然再一次对不起我的身体,但overall我觉得我自己是有进步的。我对身体的感知更敏锐,更快察觉到不对劲。通过我的身体我得以更了解“自我”的存在状态。后来信誓旦旦地说要养生,泡脚泡了两周就无疾而终,买了一堆养生药材至今还安静地躺在冰箱里。我开始有照顾身体的意识,但目前为止,我使用和消耗它的程度远远大过我照顾和滋养它的程度,希望我在新年能更好地与它相处。 除了肉体之外,对我来说另外一个探寻“自我”的重要要素是时间。时间是很迷人的东西。有时间就一定意味着变化,而我永远都为变化欢欣,因为变化意味着我还活着。这一年personally the most to my taste movie是past lives....

January 18, 2024 · lsypenguin

Death

The idea of death hit me multiple times during my Bali trip. The first time was when I was reading The Hours on the flight to Bali. I got to the part where Richard jumps out of the window to end his life. The last words he leaves to the world is to his loved one, “I don’t think two people could have been happier than we’ve been.” Then off he leaps, to the death....

January 5, 2024 · lsypengu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