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th

The idea of death hit me multiple times during my Bali trip. The first time was when I was reading The Hours on the flight to Bali. I got to the part where Richard jumps out of the window to end his life. The last words he leaves to the world is to his loved one, “I don’t think two people could have been happier than we’ve been.” Then off he leaps, to the death....

January 5, 2024 · lsypenguin

Recent Thoughts on Identity

Rootlessness is a terrifying term to even just think about for one second. Whenever it puzzles me I barely manage to comfort myself that at least I belong to Chongqing, a city where I was born and raise up, of prominent personalities that flow in my blood and I feel proud of. I wrote an essay about identity and hometown last year. I can still recall that was an improvisational piece when I was stuck in an emotional spiral....

June 5, 2023 · lsypenguin

母亲

这是我第一次正式写我妈,没有信心能把幽微复杂的母女关系写好。我们的关系也应当会随着时间变化。但能写多少是多少,我相信留下的文字会慢慢汇聚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拼图。 1.伤害 这个清明回家我吃出了急性肠胃炎,半夜痛得在地上打滚。 在送我去医院的路上,我妈数落我:“你这个样子一个人在外面让我们怎么放心”。“你以后要少吃一点冰的,你自己说我来香港几天你吃了多少冰的”。 当时我被肠胃痉挛折磨,没有受到半点安抚,反而听了一顿数落和责备,情绪一下子被点爆,对着她大吼:“能不能别说了,我现在痛得要死。” 车里立刻沉默。在沉默的几分钟里,我意识到自己刚才不好的态度,于是开口“妈妈,对不起。我不该吼你”。然后是我们两个人的啜泣声。 我妈也哭了,印象中她很少流泪。我记忆中她哭得最凶的一次也是与我有关。那次应当是我无理取闹让她生气。她在厕所里待了很久,我有点怕,在客厅里等她出来。她开门时整个脸通红,眼睛很肿,布满血丝,从没有见她哭成这样。 我小时候跟她并不亲,她不擅长表达感情,我觉得她跟我的距离很远。那次见她哭还挺让我意外和害怕的,隐隐觉得自己应当是做了很过分的事情才让她哭成这样。 我觉得我应当没少伤害她吧。 那天在车里是我印象中第一次为向她发脾气道歉。在香港我摆脱了一些东西之后,我终于可以向她开口说对不起了。之前在家我是发脾气和冷暴力的好手。与妈妈发生矛盾时,都是她拉下脸来主动跟我说话。在数不清的争执里一定有我不讲道理的地方,但就是那么难表达感情的人也会主动跟我求和,迁就我的要求。我跟我爸有一次冷战过一个多月,跟我妈从来没有,因为不管我如何不讲理她都会来破冰。 我现在想起这些挺心疼她的。如果我女儿像我这样对我,我一定恨死她了。 2.麻烦 《暗处的女儿》里有一个场景。研究比较文学的教授在一个安静的下午在家工作。厨房里的哭声此起彼伏没有中断,让她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事情。女儿在削水果时手被割伤出血,伸出手指哭着对她说“can you kiss it?”她只是沉默地处理伤口,并没有回应那个kiss request. 我也曾经是那个哭声不断的女儿。有一个晚上我哭得撕心裂肺瘫在地上,我妈只是冷漠地坐在床上。她的无动于衷加剧了我的崩溃,情绪更加激烈。但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理睬我,只有我爸在一旁安慰我。 那一晚我觉得我妈好残酷,我都哭成这样了但她依然冷眼。第二天我就生了一场不小的病,扁桃体化脓,断断续续请假输了一周多的液才好。我到现在都觉得这跟我妈当时的冷漠有关。 发生在电影里的场景触发了十多年前的记忆。我共情的不再是地上哭成一团的我,而是在床上的妈妈。她或许那天正在为生活中的其他事情焦头烂额,女儿的不懂事让她更加崩溃。在选择生下这个女儿之前会料到她这么麻烦吗。如果说在那一晚我妈觉得后悔生我,我现在都可以理解。 现在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对我妈来说是一个麻烦,要是没有我她会有更好的生活。她因为我生下来太笨了不会吃奶患上了乳腺增生,破腹产在她的肚皮上留下了非常丑陋的疤痕。 她无意中说过一句让我无法忘记的话“要是没有你我当然早就跟他(指我爸)离婚了”。从很多意义上说,我都觉得她值得更好的,只是我的存在阻止她去过更精彩的人生,不只是婚姻,也许还有工作,生活的其他可能性。 我后来向她表达过“我有时候都希望你不要生下我,因为那样你会过得更好”。她毫不犹豫地反驳我“不,我不这样认为”。 我以共同作为女性的身份,希望她有免于婚姻与育儿束缚的,更自由的生活。至于她的回答,当然是出于爱我。 3.爱 有时候我希望我妈没有那么爱我,她对我的爱是我压力的一大来源。 她爱我到什么地步,我对她说“你之后不要这样提,会让我压力很大”然后她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当我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恍然“她真的好在意我啊”。然后这件事又加重了我心理压力的砝码,成为一个循环。 她把她能给我的都给了我。有一次我跟她打趣说,你的腿好好看我们俩交换吧。她说,要是可以的话我当然愿意把什么好的都给你。 去年我在情绪不好的时候写过一句话”I don’t believe one can love me forever, without any conditions”当时写这句话的时候我想的是我妈。如果世上只剩下一个人爱我,我相信是她。但她对我的爱是无条件的吗。她一直说我是她的骄傲,如果我不是那个她心中优秀的女儿,她还会像现在这样爱我吗。 她不是无条件地爱我我也能理解,因为我无法想象自己无条件地爱一个人。我希望她不要那么爱我,但我最害怕失去的就是她的爱。 4.共同的命运 我妈在性别这个身份上有很矛盾的取向。她从小教育我,女孩子要自己有本事,将来要靠自己,而不是靠男人。她性格要强,很能吃苦。我是看着她辛苦工作赚钱长大的。我性格中也有要强,坚韧的部分,我觉得是来自她对我的影响。 但她这种质朴的独立并没有完全摆脱父权对她的规训。她过去常常身材羞辱我,说我大腿很粗,我不能再长胖了。她说自己怕笑,消极地接受赞美,不好意思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把光彩照人的心愿寄托在我身上。但我也很长一段时间都很自卑,没有自信穿她给我准备的漂亮衣服,为此我们大吵过几架。 她深知生育为女性带来的痛苦。二胎政策出台后,有人说我之后可以生两个小孩了,她听到赶紧说“两个算了,太苦太痛了”但当我向她多次表达恐婚恐育的想法时,她都坚决反对“结婚生子才会让你的人生完整”;偶尔聊起八卦家常时,我劈头盖脸地骂那些犯错的男性,她说“所以有时候不想告诉你这些事情,怕你把男人看得太透,就不想结婚了” 她个性中尖锐的部分是我独立人格的启蒙,帮助我性别意识觉醒。但她性格里被父权深深规训的另一部分也让我痛苦。 在《始于极限》里,上野千鹤子说要是她有铃木这样聪明的女儿会不知道怎么办。我也为我妈烦恼,她有我这么“聪明”的女儿,“看透了男人和父权”的女儿,想要反抗的女儿,想要反抗她的命运,我们共同作为女性的命运。这对她来说应当是很难接受的一件事吧。 5.永远的羁绊 Therapy进行了半年,几乎每个session都会最后走向原生家庭,母女关系,尽管最初讨论的本意是其他问题。那是藏在冰川下的东西。第一次在therapy里大哭也是因为被问到“你觉得你妈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母女关系对我的影响远比我想象的要深远。 我来香港后整个人的状态好了许多。神奇的是,她似乎也在跟我同时进步。一辈子没做过饭的她开始学做饭并经常炫耀她的成果,死也不愿意开车的她开始学车,还说等拿到驾照后要学英语自己出国跟我玩。之前我向她汇报我的减肥战绩,她向我分享她学游泳的进步。我们相互鼓励的时候让我感受到了sisterhood. 我与母亲。我们互相鼓励,互相伤害,是彼此的麻烦,也是彼此的支撑与希望。我们的命运由许多看不见的线交织在一起,共同作为女性身份让我们的关系变得更加复杂。 她对我的爱太过厚重,相比之下我都不敢说自己爱她。但写下上面这些文字后,我想我已经接受了跟她永远的羁绊,接受这个羁绊对我的影响,无论好坏。

April 25, 2023 · lsypenguin

写作与自我

写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过去有很多表达欲旺盛的时候,但很多写着写着都无疾而终了。觉得自己写不好是最直接的原因,但好的标准是什么,我说不出来,只是觉得无法发出来给人看。 我写出来公开发表的东西,同我的日记,memo,还有情绪废料,似乎是两个不同的人写的。在想象有观众读者的写作中,我会对自己的要求“更高”,有更多包袱。写这些文字背后的我当然都是真实的我,但总有一部分在字字斟酌中巧妙地隐藏了。 诚实地面对自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写作(广义)可以说是我的一个习惯。我每天都写日记,偶尔会在公众号发一篇essay,还有一个本子记满了我混乱的random ideas, emotional things。在这些众多不同形式的写作中,那些内心最深处,最幽微,最脆弱的部分,只是偶然在某一小处迸发,稍纵即逝。如果能被文字捕捉,是我此次写作的意外之喜:”bingo!”现阶段的我,在想象读者,写一篇well-organized essay的时候,是绝无可能有这样的灵光的。 如果说写作是一条通向自我的道路,我仍然在入口犹豫不决,自我欺骗。自我欺骗这个词看上去有点严重,but it’s true. 反思这件事的契机是我最近遇到了一件让我情绪起伏特别大的事。我记录了一周有关这件事的所有情绪和想法,给自己立的规矩是不能删除任何一条记录(要知道删除是我在写作中,尤其是会公开的写作中,最常出现的动作) 这次“尽量诚实”的记录实验把我吓得不轻。短短一周,那条note上有十几条让我不愿承认是自己写下来的东西。它们像是我过往读过的意识流小说中最为激烈的高潮部分,非常drama,相互矛盾,共同勾勒出一个无比纠结挣扎的自我(尽管我这一周在现实生活中不能表现得更“正常”了) 这是一次对于自我非常血淋淋的直接揭露,它毫不留情地撕开了我尽力想要维持的生活静好的伪装,让我在白底黑字面前不得不承认我是那么地易碎。 而翻看我过去写的种种(尤其是选择公开发表的那些)字里行间背后似乎是一个很正面完整的人。就算面对一些挫折和迷茫,文章结尾都会奇迹般地消化掉。这些负面情绪以及它们被消化的结尾当然不是假的,但似乎也没那么真,或者说只是我愿意相信和展示的一部分真实。 而在这一周的记录实验里留下的幽深想法,并不是第一次出现。有许多条都能让我联想到过去某件事我有同样的反应,当时只是在大脑中忽地闪过,抗拒,逃避,不敢写下。紧接着,聪明的自愈机制用巧妙的借口将它们掩盖,试图利用时间让它们消失在记忆的长河中。 我很喜欢伦敦生活的女主Phoebe在某次采访中说的一句话: We write to taste life twice. 之前我一直理解为,我们用写作记录过去生活的瞬间,让我们在回望的时候能taste到当时的酸甜苦辣,两次taste的flavor是一样的。现在我认为两次taste的flavor并不必需一样,它们甚至可以是截然相反的,我们用诚实的文字与当下的自我欺骗做对抗。 这种自我欺骗逃避与不敢触碰的感觉,让我想到某次hiking时在悬崖边看着远处突然被死亡的想象击中,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不慎落下去会发生什么,我死了之后去哪里,我现在在此刻活着有什么意义。“不能再想下去了,这太本质,太危险了”,我对自己说。 说回写作与自我。曾经有无数个幽暗的想法从我脑海中闪过,但我不敢将它们抓住,写下来。“太危险了”,我对自己说。 这样看,自我与死亡一样,都是让我恐惧不敢靠近的深渊。 Yiyun Li在Dear Friend, from My Life I Write to You in Your Life里面写了她被抑郁和死亡折磨的过去。我被她巨大的诚实打动,她的文字有中自痛苦中诞生的万钧之力。我相信真实的力量源于痛苦,这是我过去大多数写作都不曾有的。是我没有痛苦吗?当然不是,只是我一直在假装,没有勇气去面对罢了。 有一天跟朋友聊天聊到写作,他问我为什么写,都写些什么。我毫不犹豫地回答:”I write for myself”我一直把自我当成我写作的motivation,但过去我的伪装太多了。希望今后我能用笔指向心灵更深处,诚实地去面对自我,面对所有丑陋,所有痛苦。

November 22, 2022 · lsypenguin

身份,家,重庆

身份认同是我最近(来香港后)才经常想起的问题,但如果往前追溯,其实在我离开家去上海上大学就已经埋下许多种子了。比如在上海第一次跟上海同学吃火锅,面对全桌(除了我)不用香油用麻酱当佐料的吃惊和难受;刚到上海在情绪激动处意识到不能用重庆话表达的失语和错愕。在离开家,以非旅游的方式在某个城市生活,是身份认同的伊始。 而身份认同这件事tricky的地方就在于,你能意识到它的存在一定是因为你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以外来人/移民的身份。换言之,对于身份认同的思考一定在你的舒适圈之外发生的。而离开家乡,开始漂泊之后,注定会出现你与故乡生活经验的断裂,好像不能完完全全地回去了。 上大学之后,我每次回重庆都有很多游客行为。比如拍江北T3航站楼的出租车;去拍朝天门大桥和洪崖洞的夜景;去江北嘴看对岸的来福士广场。我拼命地抓住这个城市显性的符号,试图用最快速的方式与留住与这个生养我的城市的记忆。可能我潜意识里知道,我很快就会离去,一定要拼命多抓住一些什么。 Why identity matters?好问题,我不知道。好像在你认识到它存在的重要性之后,它带给你的只有痛苦。大多数时候当你思考未来要去哪里生活哪里定居,故乡都是作为一个让你安逸舒适的备选存在(尽管大多数时候这都是我们一厢情愿的幻想,毕竟在哪里生活都是一地鸡毛)There must be some reasons pushing me forward away from my home, but I just can’t stop looking back. 身份认同到底意味着什么?一种集体的归属感?一种永远无法摆脱的思维钢印?真的好难回答。我说不清怎样才算是重庆人(只是有户口当然不算),但不讲重庆话、说话轻声细语、吃火锅不吃红汤的一定不是重庆人。 我常说我的first language是重庆话,我最大的身份认同是重庆人(其实我能这样说也有一种privilege,因为我幸运出生在重庆,一个非常有城市性格的地方。性格鲜明的城市并不是多数。) 我身上有抹不掉的重庆印痕。我到现在激动时还是会冒出重庆话,吃太久清淡的饭菜还是会想吃重口的,不管心情好不好都很想爆粗口。我很接纳并自豪我身上代表重庆的部分,但也深知有一些非重庆的部分在阻挠我真正彻底回去,并且那些部分是让我痛苦的根源。 香港跟上海经常作为双城记来比较。其实重庆跟香港也挺像的,有山,有水,很local。当然也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比如香港在我心中是霓虹闪烁的彩色,重庆则是雾气蒙蒙的灰色。在湾仔往铜锣湾方向看有一片特别像临江门,每次到那边散步都特别恍惚。离开家一年多了,我好想家(好恨那些让我不想/无法回家的东西)

October 3, 2022 · lsypenguin

老终将至

我外婆很高寿,今年92了。但她不是那种精神矍铄的老人家,看上去病怏怏的没什么力气。从我记事起她就有支气管炎,老是咳嗽;还经常感冒,吃药没有间断过,房间里充满了药瓶和药味。我的大姨说我外婆很“棉得”,重庆话里意思是说她虽然不精干,但能拖能熬。 就算是再能“棉”的人,生命也终有走到尽头的一天,这是我们每个人的宿命。但我们不知道那一天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来临。 外婆熬过了最冷的冬天,却在大地开始回暖的时候感冒。起初我们所有人都以为那只是一场感冒而已,就像她过去经历的无数次感冒一样,很快就会平安过去了。 但命数这种东西谁又说得准呢。 我记得那天二姨来我家约好跟我妈去泡温泉,客厅里接到姆姆的电话说外婆还是很严重,让她们过去看看。当时我在客厅听到这通电话也没太紧张,心说感冒再严重能严重到哪里去。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我接到我哥哥的电话,说他马上就来接我,外婆可能不行了。 这是我懂事以来第一次在医院直面生死。到病房的时候外婆还在昏睡,头斜着耷拉在枕头上,似乎连睡正的力气都没有。她眉头紧锁,嘴巴微张,呼吸得很慢很轻。这个躺在床上垂危的老人,我的外婆,在我刚进门的一瞬间就将她的痛苦和挣扎无比强烈地传递给我。眼泪夺眶而出。 人和人之间的情绪和感受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就像只需一眼我就感受到外婆的痛苦,她其实也能感受到我。我坐在床边唤她,她会流眼泪;我伸进被窝摸她的手,她会把我的手握住不放开。我刚到的时候,她们冲着我外婆说“你最喜欢的外孙来了哟”,我当时觉得这是徒劳她听不到的,但现在我相信她感受到了,她都知道。 之前我对死亡的认知都停留在一个很抽象的概念。尽管“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样的老话听了不少,聊过死亡的书也囫囵吞枣看了一些,我对死亡的感受依旧很缥缈,贫瘠地想象着两眼一闭与世长辞。但当我具体地参与和感受之后才发现它并不只是生的对立面那么简单。死亡作为我们每个人必将奔赴的终点,与漫长的衰老和病痛紧紧相连,大多数普通人都逃不掉这两者的折磨。甚至在我见过外婆的苦痛之后,觉得能够干脆痛快地走是一桩难得的福分。 92岁的外婆躺在床上,只能占床铺不到二分之一的面积。腿已经不能正常伸直,一直蜷缩着;脚板很硬,有些畸形的骨骼还保留着她小时候被缠足的证据。曾经被肉撑开的皮肤在瘦削之后十分松弛地落在骨头上,薄薄的一层,轻轻一提就可以整片拔起,像极了即将脱落的树皮。躺在床上的她像婴儿一样弱小,脆弱,惹人心怜,但却又有着与新生命截然相反的暮气。 外婆最后没有走,情况有所好转。由于需要长期住院接受药物治疗和干预,家人将她转院去了一家类似于疗养院的医院,请专业的护工照顾。那一层楼都是像我外婆一样长期需要专业医护人员照顾的老人,走廊里走动的都是医生和护士,十分安静,偶尔某间病房里会传出老人的呻吟声。 医院为了减轻照顾难度,有许多标准化的统一管理方式。比如外婆住院的第一件事是被剃了光头以便护工擦拭清理,会乱动拔针管的她被套上了防护手套阻止。长期卧床不能透气会导致褥疮溃烂,必须定期翻身,于是对于不听话不翻身的病人,护工会在腿上套一根绳子定期强行让ta翻身。 虽然我能理解医院的出发点是好的,想尽可能保证病人的健康和安全。但老人最后的生活被量化为每天输几瓶液,多久翻一次身,多久擦拭一次身体。个体差异化的需求被忽视和掠夺,每个人被简化为需要治疗和照顾的床号。 葛文德在《最好的告别》中记录的美国大多数疗养院每天都统一起床睡觉和吃饭时间,不能想睡懒觉就睡懒觉,也不能偶尔放纵想多看会电视而晚睡了。大多数老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并不快乐。 外婆多数时候都昏迷或恍惚,偶尔清醒的时候妈妈她们会抓住机会跟她聊天,像哄小孩一样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你认得出我是谁吗”、“你有哪几个女儿”、“你最喜欢的是谁”。这样的场面总让我很悲伤,除了为她头脑不再清醒的身体状况忧心之外,更让我难以接受的是垂暮的老人丧失了主体性,被迫被当作不懂事的小孩看待这件事本身。 不论是被医院当成病人,还是被家人当成小朋友,抑或是被当成社会养老制度里的老年人口,她都无法再被当成一个正常的,具体的,有着喜怒哀乐的,会耍小性子小脾气的人看待了。人之为人的体面和尊严竟必须为衰老做出妥协和让步,想到这里真的让人悲从中来。 Minari里面尹阿姨演的外婆在中风之后,用仅能自由活动的半边手脚颤颤巍巍地走到房子外面帮子女烧垃圾,这个场景直接让我泪流满面。想到我春节去看外婆的时候,当时她已经有点病的糊涂了。我陪她说了一会话之后睡在她床边,她不停用被子碰我,用十分绵软的声音说“冷,要感冒”。在我说我还没毕业还没工作之后,她糊涂的脑子仍然惦记着我,问我现在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够不够用。 我以为生命的意义在于不停地学习,找寻意义。但床榻上的外婆却在告诉着我,最后她剩下的无非是能有所指的关怀与善意,和一些美好的念想。 常听老一辈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个人一直很质疑这样的生死观,觉得折磨着活受罪不如痛快地走。但当我问外婆难不难受想不想医好的时候,她都非常认真的点头。那认真的神情让我动容。 或许到那一步我也会改变如今的想法,现在的我也没资格为那时的自己做如此重大的选择。真到那一天。想必每个人也有不同的答案。只是希望那时我还保有自主选择的能力,那时的回答能够被认真的倾听和尊重。

May 18, 2021 · lsypenguin

共情

连续在家待了半年,跟家人相处有了很多新的体验。就拿我妈来讲,她情绪敏感,容易起伏。在家这段时间,我变成了她情绪上的一个出口,经常听到她的念叨,倾诉的内容一般都是工作上的抱怨,或者我爸又做了什么惹她生气的事。她似乎在情感上很依赖我,喜欢拉着我说个不停,反反复复给我描述这件事如何让她不爽。但在绝大多数时候,我都是难以共情的,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会被这件事困扰,只能尽量做好一个倾听者,然后努力给出一些回应和安慰。但从我的角度来看,那些安慰都是徒劳,在我无法设身处地理解她的时候,安慰的话只能是一些万能金句,苍白空洞,并不能起到多少作用。 这种因无法共情而不得已的敷衍让我愧疚,我试着反思自己日常里与他人的相处,发现自己好像能够真正共情的时刻的确很少。在朋友遇到难过的事情绪低落的时候,我比较喜欢通过讲道理的方式,试图说服对方这件事不值得你难过/我们还有更好的解决方法。我喜欢用表情,但很少讲出什么基于共情的感性话语,因为我不知道要怎么说。当然,这并非是对对方境遇的冷漠,我会替对方感到真切的难过。但这种难过并不是基于一种感同身受的理解,而只是源于在乎的关切。 我并不是完全无法共情,看小说看电影看剧也会浸入故事里看到痛哭流涕。当然这少不了作者艺术创作的功劳,作品中的戏剧张力更容易放大和渲染我们的情绪。但即便如此,面对同一部作品,不同的人get到的点会完全不同,甚至同一个人在人生不同的阶段看同一部作品也会有不一样的理解和感受。所以抛开一些得到普遍认同的情感共识,每个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在微妙细小的情绪感受上都是特别私人化的,无法共享的。从这个角度来讲,无法实实在在地共情应当是相处的常态。这似乎是人类关系的虐点之一,无论个体间如何在乎,相爱,完全的相互理解是一件没有可能的事。 每个人都不一样,每个人都在孤独地自转。虽然这件事确实很虐,但我又觉得,不能完全理解并不能阻碍人们努力相处,这是人类可爱的地方。我自己也是一个情绪极易起伏的人,在我吐槽求安慰的时候,对方很有可能无法理解我当下的感受,我自己的情绪也需要最后由自己消解。但其实有人能接受我的宣泄,能给我回应,即使并不理解,对我来讲,也足以稀释情感的浓度,与当下的情绪做一些抗衡。 所以无法共情不是具体某个人的问题,它根植于个体无法相互理解的宿命,是所有人共同面临的问题。就像廖一梅说的,每个人都很孤独,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是啊,遇到了解固然弥足珍贵,但那既可遇也不可求,在相处时能捧着一颗真心,那便足够了。

June 11, 2020 · lsypenguin

关于表达与创作

几个月前关注了一位老师的个人公众号。现在很少主动看公众号的我,少见的期待着她的每周更新。周更的内容像是随笔,大多都是一些阶段性的感悟,谈往事,谈四季,谈美食,谈游记,谈古今中外,谈天南地北,总之什么事都能侃。周更并非易事,何况这是她的个人公号,没有推广和传播的功利任务,一旦懒惰一点,也就荒废过去了。所以我很欣羡老师的毅力,三年多就这么坚持过来了,没有厚实的阅历积累和创作才能支撑恐怕早就半途而废了。当然了,三年多并非每周都能“有感而发”,所以在没想好写什么的时候,她会写一些原创小故事,也很有意思。总之,不管什么类型,她的每一篇文章我都很喜欢。 我其实有仔细想过为什么会如此偏爱这个并不怎么起眼的个人公众号,后来觉得答案也许就落在“个人”二字上。按理说,什么都能侃,博古通今的作者并不在少数。像张佳玮,文学、艺术、体育、历史都有涉猎,并且输出达到了恐怖的日更频率,但他的文章很少能真正打动我。我想,大概就是他的文章不够“个人”吧,我很难感受到他。文字是有情绪的,不会骗人的,作者就藏在文本里,其态度如何一读便知。但老师写的文字不同,她的每一篇文章都是四两拨千斤,轻轻的拿起,再重重的的放下。温厚的笔力先是像海风熨帖着你,读完后却有奔涌的浪涛向你涌来,你甚至能咂摸出咸涩的味道,似乎是作者的真心。所以,她的文章总给我一种感觉,她在坦然地撕下所有外饰,把她这个人剖开给读者看,那是一种赤裸的真诚。 真诚的创作者不在少数,他们写下的文字永远赤裸,滚烫。但非常怂的承认,绝大多数时候,我在表达时并不真诚。经常写着写着就删,或是写好后不想发出来给人看,可能就是因为我并不想把自己的这一面剖开个人看。所以我真的是一个非常不勇敢,非常不真诚的人【。 说到创作,大家常说创作是表达自我的过程。但我倒是觉得这句话忽略了读者,读者的存在才能完整创作与表达的意义。他者存在时的勇气才是真正的勇气,能够让你用力向自己拔刀,用虔诚与真心去寻找那个“我”。从这个意义上讲,读者也是成就作者的,在提笔的那一刻,在想象读者的那一瞬间,创作者才能写下一片赤诚。所以我特别理解AO3被墙之后很多写手的愤怒,墙内你必须阉割创作,墙外非阉割的创作你会失去绝大多数读者,这种打击对于创作者而言是毁灭性的。 老师的公众号都是周日更新,每篇文章都以“月满西楼,再战一周”作结,为下周一的自己打气。作为读者,每次看到这句话,我也会心安,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May 8, 2020 · lsypengu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