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这是我第一次正式写我妈,没有信心能把幽微复杂的母女关系写好。我们的关系也应当会随着时间变化。但能写多少是多少,我相信留下的文字会慢慢汇聚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拼图。 1.伤害 这个清明回家我吃出了急性肠胃炎,半夜痛得在地上打滚。 在送我去医院的路上,我妈数落我:“你这个样子一个人在外面让我们怎么放心”。“你以后要少吃一点冰的,你自己说我来香港几天你吃了多少冰的”。 当时我被肠胃痉挛折磨,没有受到半点安抚,反而听了一顿数落和责备,情绪一下子被点爆,对着她大吼:“能不能别说了,我现在痛得要死。” 车里立刻沉默。在沉默的几分钟里,我意识到自己刚才不好的态度,于是开口“妈妈,对不起。我不该吼你”。然后是我们两个人的啜泣声。 我妈也哭了,印象中她很少流泪。我记忆中她哭得最凶的一次也是与我有关。那次应当是我无理取闹让她生气。她在厕所里待了很久,我有点怕,在客厅里等她出来。她开门时整个脸通红,眼睛很肿,布满血丝,从没有见她哭成这样。 我小时候跟她并不亲,她不擅长表达感情,我觉得她跟我的距离很远。那次见她哭还挺让我意外和害怕的,隐隐觉得自己应当是做了很过分的事情才让她哭成这样。 我觉得我应当没少伤害她吧。 那天在车里是我印象中第一次为向她发脾气道歉。在香港我摆脱了一些东西之后,我终于可以向她开口说对不起了。之前在家我是发脾气和冷暴力的好手。与妈妈发生矛盾时,都是她拉下脸来主动跟我说话。在数不清的争执里一定有我不讲道理的地方,但就是那么难表达感情的人也会主动跟我求和,迁就我的要求。我跟我爸有一次冷战过一个多月,跟我妈从来没有,因为不管我如何不讲理她都会来破冰。 我现在想起这些挺心疼她的。如果我女儿像我这样对我,我一定恨死她了。 2.麻烦 《暗处的女儿》里有一个场景。研究比较文学的教授在一个安静的下午在家工作。厨房里的哭声此起彼伏没有中断,让她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事情。女儿在削水果时手被割伤出血,伸出手指哭着对她说“can you kiss it?”她只是沉默地处理伤口,并没有回应那个kiss request. 我也曾经是那个哭声不断的女儿。有一个晚上我哭得撕心裂肺瘫在地上,我妈只是冷漠地坐在床上。她的无动于衷加剧了我的崩溃,情绪更加激烈。但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理睬我,只有我爸在一旁安慰我。 那一晚我觉得我妈好残酷,我都哭成这样了但她依然冷眼。第二天我就生了一场不小的病,扁桃体化脓,断断续续请假输了一周多的液才好。我到现在都觉得这跟我妈当时的冷漠有关。 发生在电影里的场景触发了十多年前的记忆。我共情的不再是地上哭成一团的我,而是在床上的妈妈。她或许那天正在为生活中的其他事情焦头烂额,女儿的不懂事让她更加崩溃。在选择生下这个女儿之前会料到她这么麻烦吗。如果说在那一晚我妈觉得后悔生我,我现在都可以理解。 现在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对我妈来说是一个麻烦,要是没有我她会有更好的生活。她因为我生下来太笨了不会吃奶患上了乳腺增生,破腹产在她的肚皮上留下了非常丑陋的疤痕。 她无意中说过一句让我无法忘记的话“要是没有你我当然早就跟他(指我爸)离婚了”。从很多意义上说,我都觉得她值得更好的,只是我的存在阻止她去过更精彩的人生,不只是婚姻,也许还有工作,生活的其他可能性。 我后来向她表达过“我有时候都希望你不要生下我,因为那样你会过得更好”。她毫不犹豫地反驳我“不,我不这样认为”。 我以共同作为女性的身份,希望她有免于婚姻与育儿束缚的,更自由的生活。至于她的回答,当然是出于爱我。 3.爱 有时候我希望我妈没有那么爱我,她对我的爱是我压力的一大来源。 她爱我到什么地步,我对她说“你之后不要这样提,会让我压力很大”然后她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当我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恍然“她真的好在意我啊”。然后这件事又加重了我心理压力的砝码,成为一个循环。 她把她能给我的都给了我。有一次我跟她打趣说,你的腿好好看我们俩交换吧。她说,要是可以的话我当然愿意把什么好的都给你。 去年我在情绪不好的时候写过一句话”I don’t believe one can love me forever, without any conditions”当时写这句话的时候我想的是我妈。如果世上只剩下一个人爱我,我相信是她。但她对我的爱是无条件的吗。她一直说我是她的骄傲,如果我不是那个她心中优秀的女儿,她还会像现在这样爱我吗。 她不是无条件地爱我我也能理解,因为我无法想象自己无条件地爱一个人。我希望她不要那么爱我,但我最害怕失去的就是她的爱。 4.共同的命运 我妈在性别这个身份上有很矛盾的取向。她从小教育我,女孩子要自己有本事,将来要靠自己,而不是靠男人。她性格要强,很能吃苦。我是看着她辛苦工作赚钱长大的。我性格中也有要强,坚韧的部分,我觉得是来自她对我的影响。 但她这种质朴的独立并没有完全摆脱父权对她的规训。她过去常常身材羞辱我,说我大腿很粗,我不能再长胖了。她说自己怕笑,消极地接受赞美,不好意思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把光彩照人的心愿寄托在我身上。但我也很长一段时间都很自卑,没有自信穿她给我准备的漂亮衣服,为此我们大吵过几架。 她深知生育为女性带来的痛苦。二胎政策出台后,有人说我之后可以生两个小孩了,她听到赶紧说“两个算了,太苦太痛了”但当我向她多次表达恐婚恐育的想法时,她都坚决反对“结婚生子才会让你的人生完整”;偶尔聊起八卦家常时,我劈头盖脸地骂那些犯错的男性,她说“所以有时候不想告诉你这些事情,怕你把男人看得太透,就不想结婚了” 她个性中尖锐的部分是我独立人格的启蒙,帮助我性别意识觉醒。但她性格里被父权深深规训的另一部分也让我痛苦。 在《始于极限》里,上野千鹤子说要是她有铃木这样聪明的女儿会不知道怎么办。我也为我妈烦恼,她有我这么“聪明”的女儿,“看透了男人和父权”的女儿,想要反抗的女儿,想要反抗她的命运,我们共同作为女性的命运。这对她来说应当是很难接受的一件事吧。 5.永远的羁绊 Therapy进行了半年,几乎每个session都会最后走向原生家庭,母女关系,尽管最初讨论的本意是其他问题。那是藏在冰川下的东西。第一次在therapy里大哭也是因为被问到“你觉得你妈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母女关系对我的影响远比我想象的要深远。 我来香港后整个人的状态好了许多。神奇的是,她似乎也在跟我同时进步。一辈子没做过饭的她开始学做饭并经常炫耀她的成果,死也不愿意开车的她开始学车,还说等拿到驾照后要学英语自己出国跟我玩。之前我向她汇报我的减肥战绩,她向我分享她学游泳的进步。我们相互鼓励的时候让我感受到了sisterhood. 我与母亲。我们互相鼓励,互相伤害,是彼此的麻烦,也是彼此的支撑与希望。我们的命运由许多看不见的线交织在一起,共同作为女性身份让我们的关系变得更加复杂。 她对我的爱太过厚重,相比之下我都不敢说自己爱她。但写下上面这些文字后,我想我已经接受了跟她永远的羁绊,接受这个羁绊对我的影响,无论好坏。

April 25, 2023 · lsypenguin

高烧后记

过去半年我发了一场爱情高烧,热烈上头。上头到有朋友用恋爱脑来形容我,我不喜欢这个词,但不否认我的上头程度。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上头,并为自己有这种感觉而高兴。过去二十多年我都过得感情压抑,恋爱经历都是稀里糊涂的。这次放任自己体验了致死剂量的情感浓度,把自己作为主体去感受,“我知道我很上头,很vulnerable,你可以轻易伤害我”这种新奇的感觉甚至让我尝到了自由的味道。 这半年我也一直在写东西,写下的文字碎片们要是编录成册可以作为临床心理的研究素材。第一次写下关于他的那些幽微情绪时是为了给therapist分享,那个session我特别不好意思,therapist让我边展示边讲,我都蒙脸没眼看。她问我说出这些后的感觉如何,我说感觉舒服和坦然很多。后来因为他我把每两周一次的therapy频率提高到了一周一次,保持了每周记录自己情绪的习惯。现在回看那些文字,感觉都好遥远:原来每周都发生了那么多事,每周我的情绪主题都不一样,这半年内我真的变化和成长了很多。我也挺感谢自己一直在写一直在记录。我一直坚信写作是帮助我们诚实地面对自己,诚实地去生活的武器。我很喜欢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里写的:“我不愿讲述威尼斯是害怕失去它。”Memory’s images, once they are fixed in words, are erased. 我现在特别想写,如果可以,把过去半年发生的都事无巨细地写下来。写下来,那些东西就会消失了。或许现在是该让它们消失的时候了。 我在一开始没有料到自己会有这么强的受伤感。最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喜欢和注定分离的结局时,还天真乐观地觉得enjoy the moment就好,到时候异国就潇洒地说拜拜。想象中的自己可以做到洒脱,分离对我来讲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但完全不是的,我好害怕分离。就像我现在害怕离开香港,离开我在这里好不容易建立的熟悉感和亲密感。从某种程度上说我是一个很恋旧的人,我不能接受感情可以说消失就能消失,感情怎么能消失呢,人怎么能变呢,这太残酷了。But this happens, 自己过去追星时那么上头,脱粉后路过都懒得看一眼,感情消失的那一天总会来的。这真残酷。到现在我都很想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欢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Well当我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就知道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如果一个人足够喜欢你的话是不会48h不给你发消息的:D 在仙本那的时候V对我说你enjoy就好了,不要去问蠢问题,比如问他喜不喜欢你。没想到后来回到香港没几天他就在星空下对我说我很喜欢你。但也是在同一天,他对我说他emotionally unavailable. 后来我跟therapist讲起这件事,说我应该在他说emotionally unavailable的时候就stop的。她说我们对人的感受都是复杂的,对人的评价既有正面的又有负面的,只是那次吵架更新和颠覆我对他的认识,觉得他不是我想像中那个很好的人。我不知道她这样说是不是为了安慰我,让我不要过度责备过去的自己。我觉得在那天的星空下我感受到的真诚和温暖也是真实的吧。现在他的工位上坐了新的人,在办公室再也不会见到他了。我在喜欢上他的时候就在心中排练离别排练了很久,但没有想到故事一直在出乎我意料地发生,直到现在才迎来真正意义上的结束和离别。现在我写下这些混乱的意识流每一个字都在说我还是没有放下,还对他有感觉。如果是旁观者看见这些一定会笑笑觉得这个女孩也太上头了吧。我又何尝不知道自己上头。但这半年经历过的种种让我与自己和解了,感情和情绪并不完全可控,我们不要强行控制它们,接受它们的存在,然后它们会自己慢慢消解的。我做了很多旁观者看来的蠢事,比如没有在第一次说emotionally unavailable的时候就转身,没有在他反复的时候及时止损,我处在被动的位置让他随心所欲地主导我们关系的亲疏。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半年前我对经历了类似事情的朋友说你要及时抽身,半年后我处在same situation却仍奋不顾身地犯错。我对自己犯错,喜欢上渣男这一点我也接受并坦然承认了,并把这种接受视为自己的一种进步。过去的我很不能接受这样犯错与反复,“有red flag立在那里你为什么不快跑呢”“为什么对一个渣男念念不忘”“他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这种急切的心情背后是一种对错误的零容忍,一种父权制度下慕强的延伸。似乎受伤就是不好的,受伤就是弱者,受伤之后没有立刻爬起来更是不被允许。但我们是由血肉组成的,我们不是机器。感情怎么可能说消失就消失,爱不是只有唯一解的方程式,岂能完全用对错来衡量。 有朋友劝我不要给自己时间空隙去想这件事,就随着时间慢慢淡忘吧。I get where he comes from. 但经历了过去半年后,我觉得怎么会不想呢,就应该想。过去半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他,想我,想我与他,想我与亲密关系。有朋友问我每天想这么多累不累,我觉得不累,还挺好玩的。我觉得就是因为我一直在想这些,一直在记录,所以我会有那么大的变化和进步。在不断面对和思考中,很多变化在不经意间就悄然发生了,这是时间的魔法。就像我知道我现在写下这些也是为我下一次的变化蓄力。那种在想在记录的感受真的挺好的。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在跟Z看完blackpink演唱会在人流中我心里突然涌现出来“没有他我也有更好的生活”,在去fineprint的路上聊天时自然流露出“S没有跟我谈恋爱是他的损失,像我这样人美心善的人可不多见”这种变化的瞬间罕见的被我捕捉,作为自身的力量源泉。我觉得我的这些成长和获得都是自己的功劳,是我自己慢慢顿悟的,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就像是上天派来给我充当打怪升级关卡的NPC,一直给我制造新的挑战,但这些挑战最后都是我自己去面对的。这样说好像是在物化他,不过没关系,谁让他也物化我,我们扯平了。 我也特别感谢我的朋友,没有他们我不可能在这件事上走这么远。他们作为旁观者提醒我这是toxic relationship他不是好人之外,最让我感动的是他们一直包容我的情绪,并真的在理解和共情我。对于那些我因为喜欢而没能及时中断的反复,他们都表示理解,并没有因此责备我,which means a world to me. 我向他们倾倒了无数的感情废料,当我说“只是想发给你看看,你不用回”的时候,那是一种很安心的感觉,好像我很确信对方会看的。那种确信真是一种恩赐。 上野千鹤子说,恋爱是一场赤膊上阵你死我活的搏杀,唯有真挚的战斗才能收获真实的成长。我特别同意。这次受伤之后,我还是很期待谈恋爱。受伤也没关系,谈感情哪有不受伤的,就是要在喜悦和受伤中找寻自我。一年前我写道“我好缺乏去实践的勇气,我好难迈出那一步。直视和表达情感真的对我来说好困难。所以《将来的事》我很能relate于佩尔,我真的就是这样的人,但似乎哲学也并不能帮助我们避免那些生活中的问题,要去直面。希望自己能更勇敢。”我想一年后,我确实做到勇敢地去实践了吧,为自己骄傲。 写着写着我觉得这个故事真的来到了它早应该发生的结局了。这是发在这里关于他的第四篇文章,之前的三篇我都没有办法把“我”作为主语。上头的时候是没有办法用“我”去写作的,现在我用第一人称作为主语洋洋洒洒写这么多废话,表明离我心里画上句号也不远了。感谢看到这里的朋友,感谢陪我走过这一段路的每一个人,当然也最感谢我自己,期待未来新的际遇:P

April 12, 2023 · lsypenguin

不速之客

最近S的城堡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下雨的深夜,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雨打在树叶上的滴嗒声。 静谧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站在门外的是一个充满异域气质的男子,想要进屋躲雨。他个子很高,皮肤黝黑,眼神像深邃的星河。 两人围炉而坐,攀谈起来。原来这位男子叫A,家在海对岸南边的一个小镇,他经常来北边的森林跑步。他坦白说他两个月前跑步时就发现了这座藏在幽密森林中的古堡,并对主人充满好奇,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今天正好借着躲雨的时机登门拜访。 如此直接,S不免心中一惊,原来是早有“预谋”的访客。她本能的警觉,在想是否应该对他下逐客令。她有一种预感,眼前这位不速之客会将她好不容易建立的平静生活搅得天翻地覆。她的城堡过去被很多人随意践踏,她下定决心要保护好自己的边界。 炉子里的火仍在烧,跳跃的火光映在A的眼眸里,忽明忽暗。S望着眼前的A,觉得他真诚又深不见底,有着难以抵抗的吸引力。她暗暗地打开了自己的心门,允许这位神秘的不速之客进入自己的领地。 在那晚之后,A变成了城堡的常客。他每次来都带着南边世界发生的新奇有趣故事。据A描述,那是一个多元的文化熔炉,人们说着不同的语言,信仰不同的宗教,与S单一沉闷的成长环境完全不同,森林之外的世界让她着迷。 有时A会问起S关于这座城堡的历史,关于她过去的故事。S不知从何处说起,她担心她与这座古堡背负的东西太过沉重,会将A吓跑,那样他将不会再来了。 跟A在一起时,S有时觉得他们的距离很近,但有时又很远,无法触及。那种忽远忽近的感觉像幽灵一样从他们相识的第一天起不时出现,困扰着S。在A走后她独自在城堡里时,她的思绪常常被这位装满有趣故事,又捉摸不透的外来者占据。两人相处时的愉悦让S忍不住嘴角上扬,但与此同时,她又常常害怕,害怕自己在这场际遇中失去什么。 究竟害怕失去什么呢?害怕失去自我,S心想。毕竟他们从来没有关于下一次见面的约定,S总是忍不住期待下一次见面,而不确定时间的等待严重扰乱了她的生活秩序。 有一天晚上,在酒精微醺的作用下,S带A进入了城堡的天台。天台承载着S很多伤心的过往,门锁锈迹斑斑,她已经许久没来过这里了。他们躺在冬天冰凉的石板地上一起看星星。A告诉S,星星是他们文化中神圣的象征,昭示着未来。A说他很高兴认识S,他享受与她的每一次聊天,他感受到S平静的表面下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希望今晚的星星预示着她明亮的未来。 过去在天台聚积的痛苦泥沙在那一晚被温暖的浪潮冲走,S感到自己被无边的幸福笼罩。 有一天A说他可能接下来两周都不会再来城堡了,因为小镇上有事情需要他处理。S不舍,问他能否多待一会,再多讲一些故事。但A坚持要走,说那是他必须要完成的使命。S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属于他的南边小镇,不属于她的城堡,他只是一个路过的访客。 A就这样与他口中的奇妙世界一起离开了。S在空旷凄冷的城堡中一遍又一遍地想念那些围炉而坐的夜晚,那些美丽动人的故事,还有A明媚的眼神。 也许那晚的星宿确有神的旨意,明亮的星星经常进入她的睡梦。在梦中,她在星光的指引下去到了一个明亮的世界,比A口中的南边小镇更美轮美奂。在那个世界中,S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快乐。 S从睡梦中醒来,浑身充满力量。我不等A回来了,我要自己去探索更广阔的世界,她对自己说。 于是她起身,离开这座困住她一生的城堡,向森林深处走去。

March 5, 2023 · lsypenguin

S的胜利

S前几天告诉我,她觉得自己落入一片混沌,她好害怕再次失去自我。 如同大多数女孩一样,S在敏感自卑的青春期留下了遍体伤痕。欺骗,背叛,轻视,冷暴力,一刀一刀,深深刺进她的身体,把她划烂打碎。这位勇敢的女孩不是没有自救,但可怜的她在那个时候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处理伤口,没有人教她。于是她不断用错误的经验保护自己,直到让自己遍体鳞伤。 听她聊起那些往事,我表示遗憾和心疼,她笑着说没事。也许是命运眷顾勇敢的女孩,她说自己冥冥之中被引到了一条正确的疗救之路,她在这条路上开始寻找和建立自我,那些伤口在慢慢愈合。 三个月前她告诉我她crush了一个男生,但那些陈年伤口仍在隐隐作痛,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件事。我告诉她,别怕,这是一次很好的实践机会,你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不出我所料,这位勇敢的女孩选择了直面。她诚实地记录自己的心理活动,并不断跳出来分析自己。她鼓起勇气做了许多她之前从来无法做到的事情。她喋喋不休地向我分享她的快乐,纠结,顾虑;她生气地向我诉说觉得受到伤害的感受;她越来越多地用“我”作为主语,将感受的标尺对准自己。我看到她越来越清晰有力的自我。 那个男生对S也有意思,让她的这段实践有了更多可以去探索和发现的内容。在提起那些他们相处的快乐瞬间时,她俨然一个青春期少女。对此S回应道,她觉得她没有真正的青春期,她这是在10年后延迟体会青春。她过去的自我防御机制是压抑自己的感情,这次她允许自己尽情感受,这让她感觉特别好。我为她高兴,也有点担心敏感剔透的她再次受伤。 我提醒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她点点头对我说,她觉得这次的感觉跟以往都不一样,她觉得就算受伤也是因为自己让渡给了对方伤害她的权力,她有信心自己能够在需要的时候及时把这个权力收回。这个女孩比之前所有时候都自信和清醒。 但只有清醒怎么可能构成爱情。她仍不可控制地让这段关系影响她的情绪和生活。她反复向我提起不久后他们将会说再见,她好像很怕谈到分离,时间和空间的分隔让她想起很多逐渐疏远的故人。她在心里给自己设定了一个说再见的时间,在分离前夕,她在强烈的情绪风暴中失重。她谈起这件事的态度很摇摆,她觉得如此浓烈的情绪对她而言是一次无比珍贵的体验,但她又很懊恼自己没有办法控制过于强烈的情绪。 她在情绪和自我的张力中不断拉扯,有一天她开心地跑来跟我说,“就算没有他我也有更好的生活”。这是属于她的self- empowerment moment,眼前的这个姑娘又变得更坚强了,我真为她高兴。 或许是命运想要帮助她去体验更多,离别并没有如期发生,S和那个男生的故事仍在继续,并且事情发生的速度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料。他们很快互相表明了心意,关系向前踏了一大步。但从她描述的只言片语中,我感觉到那个男生并不成熟,他有很多害怕和顾虑,会出于自私做出伤害S的行为,这对S来说是一件危险的事。S表示赞同,她说她有时也隐隐觉得奇怪和不对。但出于喜欢,她犹豫后还是想要继续试试。 他们在一起dating,S如愿得到了她三个月前就暗暗期望的东西。但是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她没有时间好好消化,在高密度的快乐间隙,她觉得自己身处一片混沌,她害怕她会失去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我。我问她,你在这段关系中想要什么。她想了很久,说不知道,这是她在任何一段关系中都没有想过的问题。 那些过往的伤口还没有真正愈合。在跟那个男生相处期间,她很多下意识的行为模式都让她回想起曾经的她,她发现尽管自己有了很大进步,但仍然不够。她想要take control,掌控感才会让她感受到自由。有意思的是,那个男生也向她提出了类似的看法,他说他感觉只是他在握手,但S没有握手。我告诉她跳出来观察自己,说出想要take control是了不起的进步。不要害怕握手,主动握手的人也可以主动放手。 刚才我接到S的电话,电话那头她平静地告诉我说这个故事彻底结束了。那个男生跟她聊了过去两周他们一直没有彻底面对的问题,谈论他们各自对于彼此,对于这段关系的看法。S意识到,他们两人对亲密关系的观念十分不同,他们过去两周的快乐是基于喜欢而不是合适,通过激情维持的关系注定像烟花般短暂。她原本想要在分开之前可以尽情享受这段关系,但直觉告诉她,对方的状态没有办法给到她需要的东西。我们互相喜欢但不合适,只能就此打住,S在电话里冷静地说道。 一个月前,在某个傍晚的街头,她落入剧烈的情绪风暴,无限悲伤。一个月后,在同样的时间和地点,她步伐坚定,感受到了自由。 她说她很喜欢那个握手的比喻,现在她主动放手了。 我笑着回答,恭喜你,这是你自己赢得的胜利。

February 14, 2023 · lsypenguin

Emotional Storm

You wake up from an exhausting slumber and glance at your phone beside you, realizing you have been waking up an hour later than usual these days. You chastise yourself for missing such an intense alarm. A following moment of sobriety makes you realize the emotional storm you’ve been going through lately. You forgive yourself, but then are quickly overwhelmed by the familiar sadness. You are alertly aware that external things are affecting your emotions and keeping you from functioning....

January 11, 2023 · lsypenguin

情绪风暴

你从一场疲惫不堪的睡梦中惊醒,看了一眼身旁的手机,这几天醒来的时间平均延后了一个小时。你懊恼地责备自己为何连如此密集的闹钟都能错过,片刻的清醒让你意识到你最近正经历的情绪风暴,姑且原谅了自己,随即被熟悉的悲伤笼罩。 你警觉地意识到外部事物正在影响你的情绪,让你无法健康运作。你不喜欢这样。于是你决定采取行动,在有限的时间内井井有条地洗漱完毕,坐下吃完一顿平静的早饭,然后破天荒地在工作日化了个妆,换上好看的衣服。一件件有序的仪式让你有种重新夺回自我生活掌控权的感觉,你心里稍微好受一些。 这不过是最近的一个缩影:你跌入风暴,在巨大的悲伤中无限沉沦,失重。有时在风暴中惊醒,审视自己的处境。在那惊醒的须臾之中,你成为你自我观察的实验样本。你在清醒和沉沦的状态中反复切换,艰难地寻找微妙的平衡。 这次情绪风暴是由分离而起。你在几个月前就料到了它的发生,开始做准备,只不过它们都杯水车薪。情绪的爆发突如其来,让你始料未及。你只是如往常一样走在傍晚人来人往的街头,盘算着还有多少天告别。哗,闸门被打开,悲伤如洪水涌来。 大多数时候你都被这种沉重的悲伤占据。在偶然的“清醒”时候,你惊讶自己这次情感的浓度,竟有点想要任凭自己沉沦的意思。过去你太过习惯忽视和压抑自己的情绪,这次的极度悲伤被你视为一次进步。你认为至少有情绪比没有情绪更好。 在“清醒”时你还做了许多其他尝试。比如按照时间顺序梳理这次相遇到分离的种种过往,你的进步,你对自我的探寻和发现,你作为你感受到的快乐,忧愁和伤害。真是一段很难忘和很有意义的经历,留下的美好回忆那也足够了。你觉得好受一些。然后又被新一轮的悲伤淹没,如此循环往复。 你开始怀疑这种“清醒”是否也是此次风暴的一部分,自己给自己观察者的假象,做一些与情绪的无畏抵抗。不过你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你体察到的变化都是真实发生的,你相信真实的力量。 偶有一些事情能帮助你从风暴中暂时抽离。比如朋友跟你聊她的问题,让你知道真正旁观者的视角和感受是什么样子。那也难怪,人怎么可能不带任何主观地去面对自己。你再一次意识到自我的局限性。你知道你还能做一些事情让这次分离能不一样一些,但你仍然犹豫,踌躇,在情绪中沉溺。 这是一场发生在一月的风暴。如果你愿意,可以将前几个月一并算上。你在风暴中悲伤,喜悦,升起又落下。你知道这场风暴即将结束,生活将重归平静。你清楚地知道你会面对将要到来的一切。 你珍视这场风暴,珍视它带给你的所有的好的,坏的感受。 你写下这一切也只是为了记录。风暴和风暴中的你都值得被纪念。

January 11, 2023 · lsypenguin

写作与自我

写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过去有很多表达欲旺盛的时候,但很多写着写着都无疾而终了。觉得自己写不好是最直接的原因,但好的标准是什么,我说不出来,只是觉得无法发出来给人看。 我写出来公开发表的东西,同我的日记,memo,还有情绪废料,似乎是两个不同的人写的。在想象有观众读者的写作中,我会对自己的要求“更高”,有更多包袱。写这些文字背后的我当然都是真实的我,但总有一部分在字字斟酌中巧妙地隐藏了。 诚实地面对自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写作(广义)可以说是我的一个习惯。我每天都写日记,偶尔会在公众号发一篇essay,还有一个本子记满了我混乱的random ideas, emotional things。在这些众多不同形式的写作中,那些内心最深处,最幽微,最脆弱的部分,只是偶然在某一小处迸发,稍纵即逝。如果能被文字捕捉,是我此次写作的意外之喜:”bingo!”现阶段的我,在想象读者,写一篇well-organized essay的时候,是绝无可能有这样的灵光的。 如果说写作是一条通向自我的道路,我仍然在入口犹豫不决,自我欺骗。自我欺骗这个词看上去有点严重,but it’s true. 反思这件事的契机是我最近遇到了一件让我情绪起伏特别大的事。我记录了一周有关这件事的所有情绪和想法,给自己立的规矩是不能删除任何一条记录(要知道删除是我在写作中,尤其是会公开的写作中,最常出现的动作) 这次“尽量诚实”的记录实验把我吓得不轻。短短一周,那条note上有十几条让我不愿承认是自己写下来的东西。它们像是我过往读过的意识流小说中最为激烈的高潮部分,非常drama,相互矛盾,共同勾勒出一个无比纠结挣扎的自我(尽管我这一周在现实生活中不能表现得更“正常”了) 这是一次对于自我非常血淋淋的直接揭露,它毫不留情地撕开了我尽力想要维持的生活静好的伪装,让我在白底黑字面前不得不承认我是那么地易碎。 而翻看我过去写的种种(尤其是选择公开发表的那些)字里行间背后似乎是一个很正面完整的人。就算面对一些挫折和迷茫,文章结尾都会奇迹般地消化掉。这些负面情绪以及它们被消化的结尾当然不是假的,但似乎也没那么真,或者说只是我愿意相信和展示的一部分真实。 而在这一周的记录实验里留下的幽深想法,并不是第一次出现。有许多条都能让我联想到过去某件事我有同样的反应,当时只是在大脑中忽地闪过,抗拒,逃避,不敢写下。紧接着,聪明的自愈机制用巧妙的借口将它们掩盖,试图利用时间让它们消失在记忆的长河中。 我很喜欢伦敦生活的女主Phoebe在某次采访中说的一句话: We write to taste life twice. 之前我一直理解为,我们用写作记录过去生活的瞬间,让我们在回望的时候能taste到当时的酸甜苦辣,两次taste的flavor是一样的。现在我认为两次taste的flavor并不必需一样,它们甚至可以是截然相反的,我们用诚实的文字与当下的自我欺骗做对抗。 这种自我欺骗逃避与不敢触碰的感觉,让我想到某次hiking时在悬崖边看着远处突然被死亡的想象击中,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不慎落下去会发生什么,我死了之后去哪里,我现在在此刻活着有什么意义。“不能再想下去了,这太本质,太危险了”,我对自己说。 说回写作与自我。曾经有无数个幽暗的想法从我脑海中闪过,但我不敢将它们抓住,写下来。“太危险了”,我对自己说。 这样看,自我与死亡一样,都是让我恐惧不敢靠近的深渊。 Yiyun Li在Dear Friend, from My Life I Write to You in Your Life里面写了她被抑郁和死亡折磨的过去。我被她巨大的诚实打动,她的文字有中自痛苦中诞生的万钧之力。我相信真实的力量源于痛苦,这是我过去大多数写作都不曾有的。是我没有痛苦吗?当然不是,只是我一直在假装,没有勇气去面对罢了。 有一天跟朋友聊天聊到写作,他问我为什么写,都写些什么。我毫不犹豫地回答:”I write for myself”我一直把自我当成我写作的motivation,但过去我的伪装太多了。希望今后我能用笔指向心灵更深处,诚实地去面对自我,面对所有丑陋,所有痛苦。

November 22, 2022 · lsypenguin

身份,家,重庆

身份认同是我最近(来香港后)才经常想起的问题,但如果往前追溯,其实在我离开家去上海上大学就已经埋下许多种子了。比如在上海第一次跟上海同学吃火锅,面对全桌(除了我)不用香油用麻酱当佐料的吃惊和难受;刚到上海在情绪激动处意识到不能用重庆话表达的失语和错愕。在离开家,以非旅游的方式在某个城市生活,是身份认同的伊始。 而身份认同这件事tricky的地方就在于,你能意识到它的存在一定是因为你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以外来人/移民的身份。换言之,对于身份认同的思考一定在你的舒适圈之外发生的。而离开家乡,开始漂泊之后,注定会出现你与故乡生活经验的断裂,好像不能完完全全地回去了。 上大学之后,我每次回重庆都有很多游客行为。比如拍江北T3航站楼的出租车;去拍朝天门大桥和洪崖洞的夜景;去江北嘴看对岸的来福士广场。我拼命地抓住这个城市显性的符号,试图用最快速的方式与留住与这个生养我的城市的记忆。可能我潜意识里知道,我很快就会离去,一定要拼命多抓住一些什么。 Why identity matters?好问题,我不知道。好像在你认识到它存在的重要性之后,它带给你的只有痛苦。大多数时候当你思考未来要去哪里生活哪里定居,故乡都是作为一个让你安逸舒适的备选存在(尽管大多数时候这都是我们一厢情愿的幻想,毕竟在哪里生活都是一地鸡毛)There must be some reasons pushing me forward away from my home, but I just can’t stop looking back. 身份认同到底意味着什么?一种集体的归属感?一种永远无法摆脱的思维钢印?真的好难回答。我说不清怎样才算是重庆人(只是有户口当然不算),但不讲重庆话、说话轻声细语、吃火锅不吃红汤的一定不是重庆人。 我常说我的first language是重庆话,我最大的身份认同是重庆人(其实我能这样说也有一种privilege,因为我幸运出生在重庆,一个非常有城市性格的地方。性格鲜明的城市并不是多数。) 我身上有抹不掉的重庆印痕。我到现在激动时还是会冒出重庆话,吃太久清淡的饭菜还是会想吃重口的,不管心情好不好都很想爆粗口。我很接纳并自豪我身上代表重庆的部分,但也深知有一些非重庆的部分在阻挠我真正彻底回去,并且那些部分是让我痛苦的根源。 香港跟上海经常作为双城记来比较。其实重庆跟香港也挺像的,有山,有水,很local。当然也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比如香港在我心中是霓虹闪烁的彩色,重庆则是雾气蒙蒙的灰色。在湾仔往铜锣湾方向看有一片特别像临江门,每次到那边散步都特别恍惚。离开家一年多了,我好想家(好恨那些让我不想/无法回家的东西)

October 3, 2022 · lsypenguin

毕业(n/n)

我又毕业了。 几次毕业我都有种长舒一口气的坦然,像是跑完一场马拉松,期间问心无愧的努力让我能够不留憾地奔向终点。在毕业之前想象离开总会以为自己很舍不得,但等到那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我却异常平静,不会回头,没有不舍。现在猜测可能是我内心深处其实清冷得很,很难激荡感情。毕业前的临别饭我都很少吃出伤感,对大部分人觉得各奔东西也没关系,对真正在乎的人也清楚这不会是永别。 高考结束那天我们班有大规模的聚餐,应该全班的人都去了。那天我很兴奋,没什么毕业的感觉,反而有终于考完了的快乐,镜头下的我都笑得很开心。高三那个暑假,包括大一结束后也有几次聚会,后面大家就慢慢淡了联系,变成朋友圈点赞之交。内心并不觉得可惜,觉得来来去去,最终一定会淡如水。 本科毕业的记忆更清晰可见,幸运地发生在国内疫情喘息的间隙。穿学士服留下了很喜欢的毕业照,收获了最喜欢的老师的拨穗。跟朋友们见面吃饭拥抱,在祝福中各自奔赴世界。我就这样匆忙地毕业,离开上海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留恋。 现在我又毕业了。疫情和本就松散的研究生项目,让这个毕业季更显冷清。学院小规模的毕业派对到场的人很少,没有那种大家一起毕业的实感,直到听到教授说”Congratulations”才在心里对自己说这算毕业了。 毕业除了宣告某个阶段的终章,也暗含着新阶段伊始。所以几次毕业,我除了有一种“这一切都结束了”的平静,还暗含着对下一场冒险的期待。作为一个经常性悲观的人在此时却很乐观,相信下一程会是一个好的篇章。 重庆,上海,香港,离家的距离越来越远。我经常有回家躺平的摆烂心态,但命运还是把我带向了更远的地方。月亮双鱼有很强的适应力,我融入新环境不成问题,但这枚硬币的另一面似乎昭示着注定漂泊的命运。毕业会收到好多诸如“毕业之后去哪里”,“会在香港待多少年”的问题,我心中都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就像我虽然现在很喜欢香港,但仍难以想象我将会在这里定居。 有一天实习摸鱼的时候在日记本上宣泄情绪,在一堆情绪废料中,我写下了一句让我自己很震惊的话,觉得自己不属于任何地方。之所以震惊是因为至少会觉得自己属于重庆,但离开这座城市六年,确实没有信心说自己完全属于这里。我很爱重庆,我也很喜欢香港,但我觉得自己并不真正属于这些地方。漂泊一旦开始,就很难再说自己的所属之地了。 震惊之余这句话倒让我心安,既然也没有什么归处,就不用为停留在何地操心了。心安处就是吾乡。 Belong to nowhere 没想到把毕业写成这个画风,一定是跟香港这几天下雨见不到太阳的天气有关:D 但还是祝我自己毕业快乐,许愿有一个开心的暑假!

July 2, 2022 · lsypenguin

时间碎片

对着屏幕太久,我习惯性地把颈椎仰到最大角度,靠着电脑椅背,与天花板对视。完全仰视的视角,让我的目光自然地落在鼻头上,想象着它的轮廓,进而想象着整张脸的形状。紧接着,灵魂出窍,许多张电影里俯拍大特写的脸在脑海中闪回,以飞快的速度重叠、融合。最终,画面定格,那是一张我两三岁时的脸,我平躺在床上,正以同样的角度望向天花板。 啪!甬道被接通。 类似的“接通感”在这几天经常发生,像一场对过去的集中缅怀。 聊天的几个关键词就轻易地把我的思绪拉回到了高三的大学城,一些微小的细节涌现,清晰的可怕。比如萌萌用来抄诗的那张薄薄的信纸,爸爸某次送饭做的鱿鱼,生日蛋糕的白色奶油,还有大开的蓝绿本印着呼吸与疗救,讲台上的眼泪…… 高三古行僧式的生活充满了挣扎与苦中作乐,并不轻松。但当这些过去的碎片在大脑皮层成群出现时,都被蒙上了美化的滤镜,让我沉溺。这也难怪,恋旧常在情绪低落时趁虚而入。 这次触碰开关的是Afra的微博评论“想听你们聊冬奥”。Afra是小声喧哗的主播之一,而小声喧哗是我最喜欢的播客,她们在一个月前宣布永久断更。 这评论嗡地一下把我拉回听小声喧哗的日子。她们聊的主题跟我的兴趣永远重叠,她们认真的悲伤,又认真的充满希望。 时间再往前走一些,回到在漕河泾的某次下班后。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想试试坐公交回学校,没想到公交比我想象中要堵很多。我站在公交车的后门,点开了首页推荐讲RBG的单集,在堵车中听完了整集。那是我第一次听小声喧哗,从未觉得堵车如此好熬。 后来我在吴中路上听她们讲花木兰,吐槽迪士尼对中国狭隘的想象;在静安的某条主干道上听她们讲social dilemma,反思资本与技术对人类主体性的逼迫;在坚尼地城B口的那段上坡路听她们聊沙丘中的科幻与生态学。 这些散落的碎片拼接,勾绘出我在劳累奔波中让精神得以喘息的部分图景。我悲观的把她们停更视作一种隐喻,影射我身上某种出口的收缩与消亡。 新年的时候,很多人都在转发推上的一个段子,说2022的发音与2020too一样。我当时只是笑笑,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因为一切都是好的迹象。但我忘了灾难发生都是没有迹象的,迅速猛烈,让你没有时间反应。 我又经历了一次疫情爆发,同样是在毕业的节点。朋友陆陆续续都走了,一个人在房间里跟湿冷的雨季一起发霉;实习因为疫情推迟入职,找工作又变成一个并不明朗的问号。大脑还来得及消化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打击,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开始说不清理由的情绪低落。 两年前我在阴冷冬天里的愤怒,绝望和迷茫,在今年香港最冷的寒潮中又体会了一次。 或许负面情绪会钝化人的记忆与感知,两年前的那段回忆很模糊,凝练成一些沉重的情绪碎片,没有历历在目的场景与细节,只留存着喘不上气的压迫感。 这些不停涌现的碎片让我的时间观念变得错乱,时间好像并非线性的。高三在操场跑步和大五在下班后听小声喧哗没有远近,同样遥远。甚至半年前来香港,三个月前跟朋友去离岛,一个月前过春节,前天晚上上网课都是同样久远的事。好像这样理解也并非有错,因为流逝的每一秒都在成为过去。站在眼前的坐标上,只有发生与未发生的分别。 而短时间内如此频繁的恋旧是我状态不好的一个表征。在无法乐观的憧憬未来的时候,我只能向过去求助。这时,与过去连接的触角变得尤其敏感。大量的碎片从不同的时间刻度脱落,汇聚。 碎片都是中性的,如何解读取决于当下的自己。这时自我保护机制发挥了作用,让我能往积极的方向进行解码。对于两年前疫情的再度经历让我绝望,认为这是一种轮回的诅咒。但我从中历炼出的稳定与豁达又给了我继续面对的信心。 一次有效的自救。 作为一个生活凭直觉的人,理性永远无法把我从情绪的漩涡中解救。我需要凭借一些模糊抽象的精神力指引我走出困境:可以是某本书,某句话,某部电影;当然,也可以是散落在过去的碎片。 我不知道这场风暴还将持续多久,此刻的自救是否真的有效。不过,写下的这些想法,会成为属于今日的碎片,尘封在记忆的盒子里,在将来某个时刻开启,成为新的砝码与力量。

February 23, 2022 · lsypengu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