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计划离开香港的时间要更早几个月,之前每次想到要告别的时候我都特别sentimental, 我觉得我还没有准备好离开,我特别不舍。萌说这是好事,说明你在香港过得很快乐。的确是这样,回想我离开上海的时候没有一点眷恋。我时至今日再造访我的本科记忆都有很强的traumatized feelings. 我在香港有很多强烈的快乐和强烈的疼痛,但与上海不同的是,在香港我学会了与那些疼痛和解甚至是享受。以至于那些心痛到大哭的时刻现在回想起来有种坦然的珍视,甚至我在香港都能哭得更多了,这对我个人而言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我的写作老是不断提到重庆、上海、香港,这三个城市。我似乎对城市有一种绕不过去的执念。没错这三个城市本身有很强的城市性格,但我清楚其实根本并不是关于城市本身,而是我与城市建立的联结,我在这座城市的历史与记忆。最后还是关于“自我”。

我固执地为城市注入了很多主观的意义。我在上海都是地铁出行,很少坐车。而关于重庆的记忆,有很大一部分记忆是在立交和跨江大桥上驰骋。我记得有一次在上海夜里坐在出租车里,看着高架的路灯从我身边飞驰而过,我心里想的是“这是为数不多在重庆的时刻”,那个时候我特别nostalgic, 在异乡心里想的是重庆。

今年生日前一天同事带我开车兜风去看夜景。在下山时,我在高架,车流,霓虹中思绪恍惚。好像回到了某个重庆的夜里,我跟爸妈从南山看完夜景下山,在夜色中伴着连绵的车灯,过桥过水回家。但我已不再是在上海时的我了,此番触景生情让我想的是“原来有一辆车就可以有这种感觉”,我不再觉得那是重庆才独有的了。

重庆,这个城市本身不再是我心中的锚点。我做好了准备离开它,不再当故乡的孩子,就像我现在准备好离开香港一样。

重庆,上海,香港,新加坡,我的人生轨迹有越走越远的连贯叙事。我好奇和冒险的天性在推着我走向远方与未知,但一路上仍伴随着质疑,害怕,和孤独。

有一段时间我很喜欢听播客Sad in the City, Host Taylor Tomlinson 说她带着巨大的期许到纽约,却迎来很多幻灭。随之而来的是自我怀疑,因为在这样一个充满神话与光环的iconic city, 无法尽情地享受似乎是自己的问题。我自己也常常陷入这样的陷阱,把对自己生活的期许投射到城市身上,我将要生活的地方是完美的,在充满光环的城市生活好像就等价于我也有美好的生活, but there’s no such thing as perfection. 纽约很好,有百老汇有帝国大厦有美国梦,但同时它有脏乱的街道,刺鼻的地铁,小且贵的公寓。香港同理,宣传片里的中环和维港满是繁荣,但当我作为一个具体的人走在中环的写字楼森林中只感到depressed and overwhelmed.

那个播客最初特别能治愈我,那些搬到陌生城市的不适应和渐渐适应的故事能给我许多共情与信心。但某次节目里有句话让我意识到我面对的difficulties比他们远多一个layer. 节目讨论的都是美国国内的relocate, “大不了可以搬回去”,这对他们来说是confidence, 但对我来说是pressure. 因为他们能够回去,但我觉得我自己回不去。他们需要解决和面对的仅仅是城市新的气候,生活节奏,人际关系等问题,但我需要处理的是我的身份认同和我自己的历史。

有一次在电话里,我妈妈给我吐槽某些亲戚,他们在背后发表意见说我走那么远没意思,不如回家。我脱口而出”我死在外面也不会回去“,我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怕吓到她,赶紧补了一句“我开玩笑的”。

但我知道,好像对我来说,我从来都没得选,我是没有办法回头的。

过去一年我有许多我很为自己骄傲的个人觉醒与进步,这些改变在香港发生,我相信与香港有关系。而当我觉醒之后再回看我过去的生活,觉得我简直生活在地狱。我的青春期很糟糕,糟糕到我没有好的记忆,只有一个模糊的感觉:不快乐。那个时候我是没有觉知的,甚至没有被伤害的觉知,那太可怕了。那时候我的整个环境,我的老师,校园环境,家长,以及感情生活,都是非常toxic的。我能幸存下来完全是凭借我的“无知”和韧性。

当我意识到我的蜕变发生在远方,过往皆为痛苦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完全无法回到过去的一切了。

我是把香港当做我的家的。我在这里有了真正意义上的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我能在夏季的台风天里坐在床边,于灰蒙蒙的天色中一个人在房间里听Pink Floyd的Time听到眼眶湿润。伴随着雨声写下我对这座城市的千言万语,这是我在这座城市拥有的奢侈。

香港对我来说意味着很多东西,最让我放不下的是人与际遇。闭上眼不需要很费劲,许多回忆就从远处向我奔来。

Valentine’s night this year, it was one of the most touching and memorable moments in my life. It’s not about romantic love, even not about friendship, although it happened between me and my friend, labeling it as friendship is narrowing and underestimating its meaning, to me at least. It’s about humanity in general, about two souls understanding and loving each other, in the most authentic way possible.
“我真的很感谢你陪我做那么无聊的事情”
“我知道那对你很重要,所以我很感谢你向我分享”
I’m gonna remember this conversation for the rest of my life.

In a private and reclusive room at Fo Tan, I was lost in the psychedelic music, forgetting about time and reality. Music and psychedelia, I asked V for cigarettes a couple times. It was a long journey from hallucinatory world back to home. We saw Jordan and Causeway Bay at 3am, loads of people were wide awake in this sleepless city.

And of course, the night of stars. The hugs, the tears, the dance, the kisses… No matter what happened after that night, the warmth and love I felt at that present has been imprinted in my memory and will be with me forever.

很多朋友都支持我去新加坡,因为新加坡比香港更好。这毋庸置疑。但我心里清楚,其实这个决定并不是关于新加坡和香港的比较,甚至不关乎新加坡本身,而是它代表着一个新的地方,意味着我还能去探索和冒险的可能。

“流亡者通常生活在过去,与眼前的世界格格不入,而移民更专注当下和将来,要在异地创建新的生活” 这句话给了我不少启发和力量。来香港之后我一直被“我不属于任何地方”这个念头困住,但现在似乎看开了一些。我们离开一个地方,并不是要回归,而是要抵达,去建立新的秩序和生活。

我很喜欢一个朋友对我说的一句话“我们没有岸可以靠的,我们就是河流本身”。那就一直奔腾吧,这是我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