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s. S早晨醒来,感到身体些不对劲。头晕目眩,大脑和身体有点不受她的控制。沉重的身体和低落的情绪组成一个漩涡,让她动弹不得。她不想挣扎,就想这样永远地躺在床上,再也不用醒来,在漩涡中永远地沉沦。

一个人,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所有被钝化的情绪和感受得以在这个狭小安全只属于自己的空间内得以彰显和扩大,一些飘忽危险的想法滋生扩张。她不自觉地走进思想禁区去触碰一些她平时绝不允许自己涉足的禁地。就像The hours里的Mrs. Brown开车到旅馆度过属于自己的两个小时,想到自己,想到死亡。”She imagines her stepping into a river with a stone in her pocket. Laura keeps stroking her belly. It would be as simple, she thinks, as checking into a hotel. I would be as simple as that.” 她想,最幽微的想法也不过如此,在一个旅馆的房间死去就像开车到旅馆,骗过前台拿到房门钥匙一样简单。

她幻想着自己的身体脱离实体空间,思绪带着自己在思维宇宙中随机游走。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些细小灰暗的物质从宇宙的边缘飞速向她所在的方向聚拢。顷刻间她感到压迫与不适。它们又来了,她想。她认得它们,它们由她过去生活中被中伤的瞬间组成,是她自我独处时的常客。当她回到现实世界重新扮演她的角色时,它们很快又会四散开去,潜伏在远处,伺机而动。

它们就来自于她的现实世界,她对此太熟悉了。一句句带刺的话,带有隐喻的,不带隐喻的,有心的,无心的。但在现实世界,她从未去好好面对观察它们,她没有机会,也不被允许。不适就像慢性毒药,她诞生于此地,天生对毒素有一种荒诞的适应力。

这是一种女性的困境吗?那些幽微的,积压已久的不适,只有在自我独处的时候才会有机会被解放出来。那些情感和情绪没有被正当地言说过,它们没有被当下的社会赋予存在的合法性。

她仍在感受它们对她的压迫,犹如千钧重的巨石压在胸口。她不想把它们赶走,所有的思绪,谜团和不自在,让她感觉她在作为她自己的存在。她想到费兰特提出的“自我监视”,去强调女性应当意识到自身在溃散,在随波逐流,意志被消磨的一种生存状态。因为大部分的时间里,女性并不舒服自如。

S感到她这次在对抗一种庞大有力的系统,更具体一点是父权制度与厌女文化。在一个male-dominated area, 作为团队里唯一的女生,细微的不适感无所不在。那些伏在心底的思想钢印总是会适时地出现,与现实合谋。那不过是一些可笑的刻板印象,诸如男生更聪明,女生不适合做engineer. 虽然荒诞不经,但扎的根太深,太难撼动。她常常觉得自己只是一堵高墙面前的鸡蛋。

这就是女性的处境。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勇士,在艰难地与这个系统抗争。有时她觉得自己很悲壮,反叛者的悲壮。但有时她也很愤怒,凭什么她需要通过一百倍的努力去获取另一个性别生来就拥有的东西。更多时候她觉得无力,庞大的系统无法撼动。毒素悬浮在每一寸空气里,由呼吸进入她的肺部,然后融入血液,循环到她身体的每个角落。她的身体里将一直携带着那个系统罪恶的印记。

她想这次似乎碰到了一个死局。

但,不,好像还有希望。

有很多张脸从远处变得逐渐清晰。她看到携手跳下悬崖的Thelma and Louise; 她看到与她只有一掌之隔的C,和C那双含泪的,动人的,善良的眼睛;她看到在某个车后座,她与两个女生相拥而泣,她们因为共苦所以相互理解;她问“有时候你会想外婆吗”,她听到电话那头妈妈细细的抽泣声…

接着,她想到了过去的某个梦境,半虚半实。在梦里她被一个密不透风的黑箱所困。她拒绝向黑箱对话,因为她觉得那是徒劳。她在黑箱中不知所措,跺脚,尖叫。随后她自己发现了一扇门,走了出去,外面是一片辽阔的原野。

她一直都记得那个梦境,她相信梦的理论,相信那是潜意识的投射,她知道那个黑箱代表着困住她的许多事情。她自己也不清楚梦境中那个门是怎么出现的,但她就是通过自己找到了出口。

她相信有一天她会在被困的现实里找到那扇门。那是梦境给她的力量,是她自己给她的力量。

Mrs. Brown从家庭生活叛逃,独自躺在酒店的床上,想象着水从地下涌出,将她吞噬淹没,拥有了人生中最自由珍贵的三小时。Ms. S回想起刚才的所有的思绪与梦境,觉得自己与Mrs. Brown在宇宙的某一个纬度发生了对话。她在向更自由的方向奔去。